談判桌下的悲劇

5.

棄天帝遙望不遠處的古堡，這是他衆多房產的其中一處。

“…棄總，我聽說……”斷風塵的聲音細弱得和蚊子叫似的，看來他並沒有從前幾天的打擊當中恢復過來。

“什麼事？”

“據說那個蒼頗有些異於常人之處，會預知，會觀想天機。”這是那天偷聽人家吃飯閒聊時得到的情報，付了高昂的代價，“沒準他還會什麼道術……何必要讓他得了便宜。”

“哈，太沒懸念，就失了遊戲的趣味啊！”

斷風塵原本還想再說些什麼，眼角的餘光瞥見伏嬰師已經摺返回來，就緘口不言了。

“棄總，已經全部完成了，非常順利。”

不知爲何，伏嬰師那種含着笑意的口吻，這次也讓棄天帝覺得有一絲不自在。

“……你的計劃到底是什麼？”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

“這個嘛…待會兒您就會知道了。”伏嬰師是徹頭徹尾的神祕主義者。

蒼準時在約定的時間出現了。

見到他現在的模樣，棄天帝揚起眉毛，輕輕地“哦？”了一聲。

現在的蒼，手持拂塵，頭戴造型華麗繁複的發冠，頂端鑲嵌的大顆寶石在夕陽之下閃爍光芒，同樣華麗繁複的紫色衣裝，尤其是袖口長長的紫紗在風中輕輕擺動，讓他覺得很漂亮。

待蒼走到跟前，他才看清楚，蒼的發冠上綴着的寶石遠遠不止一顆，他很想吐槽一句你們玄宗的全部家當都在這身打扮上了吧，但伏嬰師卻搶在了他的前面。

“弦首您來得很準時。”

“嗯。”蒼懶得多說。

見他的視線定格在了不遠處的城堡上，伏嬰師笑了。

“看來不用我多說了，正是那裏。和絃首合作真是省心。”

三天之前的那通電話裏，伏嬰師提出，只要蒼完成委託，玄宗的欠款就一筆勾銷，不僅如此，異度魔界也將放棄收購棄封雲山地皮的打算。

“那麼我再重複一下委託的內容：請弦首把古堡內幾百年不散的陰魂都除掉，以保證這座珍貴歷史遺蹟的平安。”

棄天帝瞥了眼伏嬰師，這實在太瞎掰了吧？自己是古堡的所有人，都不知道還有這回事。

“對於弦首來說，這應該是駕輕就熟的委託了吧？不過…也請不要掉以輕心啊。”

古堡沉重的木門在身後合上，還未適應室內昏暗的光線，蒼就感覺此處氣氛詭異，突然，視野之中出現了兩團磷火，分別從不同的方朝蒼襲來，抽出拂塵一擋，那些磷火立刻四處亂竄，拖出淡綠色的軌跡，在一片漆黑之中，顯得格外地明亮。沒有什麼攻擊性，只是想幹擾他的判斷，於是蒼索性閉上眼，通過空氣的流動，來感知周遭的情況。一股陰風夾雜着詭異的竊笑聲撲面而來，蒼揮動手中拂塵，卻什麼都沒有觸碰到。這次是無形的東西，蒼早有準備，他從袖中掏出事先準備好的符紙，還沒等他念動咒語，那無形的東西就伴隨着一聲慘叫，消失了。

還遠遠沒有結束，蒼感受到，四面八方都有無數的“眼睛”在暗處端詳着他，伺機發動攻擊。但這裏沒有很強的力量，只不過是一些拖延時間的小把戲。但蒼不想浪費過多的時間，從剛才起，他就清晰地感受到，在古堡的最深處，有一股巨大的，充滿着壓迫感的力量，隨着時間的推移，那股力量越來越強大。

不想浪費時間，蒼從身後揹着的琴袋之中取出了他的怒滄琴。

“已經四十分鐘了。”斷風塵看了看錶。

自蒼進入古堡以來，從那裏面，只是不時傳來幾響不成旋律的琴聲。

“還要等多久？…真是沒意思。”棄天帝是抱着看戲的心情來的，現在什麼都沒看到，向來就沒什麼耐心的他已經很急躁了。

“不不…比我的預定時間快多了。呵呵，不愧是弦首啊。”伏嬰師頓了頓，又補充了一句，“精彩的部分馬上就要到了。”

蒼嘆了口氣，一鬆手，符紙就飛快地從他手中飛了出去，然後“咚”的一聲沉悶的聲響，有東西掉落在地。拾起來一看，只是一個木偶，被貼上了符紙，便回覆了真正的模樣。

這幢房子裏哪有什麼鬼怪存在，一路走來，遇到的，都是有人故意設置在這裏的，一些不難破解的小障礙。

但，在面前的這扇門裏等待着他的，卻是不同於先前的那些小把戲的，真正嚴峻的挑戰。

蒼雙手推開了最後的一道門。

光線還是一樣地幽暗，於是地面上發着微弱光芒的暗紅色六芒星圖案便看的格外清楚。那是一個大型魔法陣，是伏嬰師的精心之作。

蒼還沒顧得上仔細看，就被別的事物吸引了注意力。一片黑暗之中，有一個粗重的呼吸聲，隨着那聲音的起伏，一陣潮溼的，帶有腥味的氣息撲面而來。

蒼用道術點燃了了牆上的火把，頓時間光線充滿了整個空間，他身處一個大尺度的空間，看起來像是城堡裏用來舉辦盛大宴會的場所。但是現在，這個空間完全不能說是寬敞，它幾乎要被撐滿了。

在那個魔法陣的中央，有一條黑色的巨龍伏在那裏……

蒼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伏嬰師送的這份大禮真是分量十足，不知道對上面前這條龍，他的道術能否起作用，藏在琴中的白虹劍時候能傷得了它。

龍現在收攏着翅膀，四肢蜷縮在身下，脖子緊貼在地上，巨大的身體隨着呼吸一起一伏，蒼默默端詳龍那張在熟睡之中依然顯得猙獰的臉，它頭上兩支密佈着複雜的黑色花紋的尖銳的長角加重了這種感覺。

不動聲色地看了很久之後，蒼一揮袍袖，身後揹着的怒滄琴就飛到了他的面前。

古堡之中傳來連綿不斷的高亢琴聲，夾雜着巨大野獸的咆哮聲。這讓在外面候着的三人之中的兩人大吃一驚。

“怎麼回事？”棄天帝睨視伏嬰師。

伏嬰師毫不慌張，微笑着回答道：“棄總您還記得前天我給您的那個掛墜麼。”

兩天以前，也就是棄天帝授權伏嬰師“收拾”蒼的那一天，伏嬰師把一個看起來很廉價的石質吊墜交給他，關照叫他一定要戴在身上一整天。

“那到底有什麼用處？”伏嬰師從來就很喜歡賣關子，棄天帝在這點上很遷就他，不會刻意多問，不過這回，他也有些受不了了。

“恭喜棄總啊！”伏嬰師笑得愈發燦爛了。

“哈？”

“我原先只是隱約有感覺呢，沒想到真的是那樣。”伏嬰師從口袋裏掏出那個銀色鏈條拴着的黑色石質掛墜，雕刻得很質樸的幾何造型。

“說清楚。”棄天帝花重金買下的得意的古堡，現在正在被一頭未知的野獸糟蹋，這讓他心情實在好不起來。

“棄總，您可是擁有成爲龍的主人的資格的人哪。”

“……龍？！”斷風塵插嘴道，他的聲音不明原因地微微顫抖着，“你說，‘那個’是一頭龍？”

自城堡之中傳來一聲長嘯，腳下的大地似乎也不住地顫抖着。

“是啊，那頭龍是感應了棄總自身力量的召喚，來到這個世界的。”完全是置身事外的態度。

“在我的房子，用我的龍，對付蒼？”棄天帝眯着眼睛。

“我左思右想，還是覺得，這件事由棄總您親自來做更加有意義呢。”伏嬰師笑道。

“說慌！”斷風塵心裏這麼想，卻沒有膽子叫出聲來。

“要怎麼處置蒼，可都看您的意志呢，那條龍，是聽您的意志來行動的……”

“也就是說，蒼連一分勝算都沒有？”斷風塵問道，他覺得這個伏嬰師真是恐怖。

“怎麼可能……”伏嬰師還沒說完，之前間或不斷的吼聲突然消失了，四周一下子靜得可怕。

棄天帝沉默了半天，才說道： “……你有點玩過頭了吧。” 沒有半點勝利後的喜悅的感覺。

斷風塵見他擡腿就向城堡的方向走去，急得大叫起來，“棄總，使不得啊，太危險了！”

“我可沒想要殺了蒼。”

“只是已經晚了……”伏嬰師話才說道一半，突然狂風大作，捲起漫天的飛沙，讓人睜不開眼。等風停了，三人一睜眼一看，頓時被嚇呆了。

龍，就在眼前。那是一頭黑色的龍，高約三米，頭上兩支銳利的白色長角被橙色的夕陽渡上一層金色的光澤，黑色的膜翼依然是張開的狀態。

它彎下蛇一樣的脖子，湊到三人跟前，鼻孔一開一合，似乎是在挨個嗅他們的氣味。很快，它像是察覺到了什麼，對着伏嬰師咧開嘴咆哮起來，露出滿嘴尖牙，鞭子一樣的長尾不斷地擊打地面。

“啊啊啊，棄總！制止它！”斷風塵不顧形象地慘叫起來。再怎樣都比被當成晚飯吃掉好。

“我在試……”到目前爲止，棄天帝都未曾害怕，因爲伏嬰師說了，“這是他的龍”……他一直試圖用自己的意念來和龍溝通，就像是奇幻小說裏寫的那樣，但是，什麼結果都沒有。

“呵呵，可沒這麼簡單哪。”伏嬰師看來早有準備，他取出幾張咒符。

龍見狀更加狂躁，一舒展翅膀，前足騰起，單靠後足和尾巴支撐沉重的身體，然後重重落下，這舉動，驚得周圍樹林棲息的鳥兒都飛了起來。

“……奇怪，剛才這些咒符還起作用的哪？”

“咒符？你對我的龍下咒？…爲了對付蒼？”看來，棄天帝很善於抓重點。

“快想想辦法啊！這都是你的錯！”儘管兩條腿直打哆嗦，但斷風塵到現在都不忘記擋在棄天帝前面，非常敬業值得表揚。

“別吵，我不是在想辦法麼！”伏嬰師顯得這麼暴躁，實在很難得。

棄天帝一直沒說話，集中精力想和“他的龍”做精神上的溝通，但截至目前毫無結果。

“……好了，別鬧了。”意外的聲音插了進來。

“蒼？！”棄天帝頭一個反應過來，其他二人也都齊刷刷向蒼看去。

不但沒受傷，連衣服也絲毫沒有弄亂，好像古堡內發生過的騷動都和他無關一樣。

“行了，反正加在你身上的咒語都解除了。”蒼旁若無人地伸出手拍拍那頭龍，接着，讓三人驚訝的下巴都快脫臼的一幕出現了：剛才還兇相畢露的巨龍突然之間就溫順得像是家養的寵物，它朝伏嬰師不甘心地瞅了幾眼，就彎下長脖子湊到了蒼身邊。

“很好。”蒼摸摸龍那比他整個人都要大的腦袋，而龍發出了滿足的咕嚕聲。

頭一個反應過來的人是棄天帝。

“等下，是不是有什麼搞錯了？”他瞥了眼依然在鑽研手中咒符的伏嬰師，說，“按照伏嬰師的說法，這條龍是我的。”

關注的重點很奇怪……

蒼深深嘆了口氣：“無奈…情急之下，實在沒辦法……”

“什麼意思？”棄天帝皺起了眉頭。

於是蒼就把剛才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

“……不解開咒語的話，沒法在不破壞城堡的情況下制服這頭龍。”蒼解釋道，“既然委託是除魔，那我想保護城堡不受傷害也是很重要的。”

“問題的關鍵是，爲什麼作爲主人的我不能控制它，而你可以？”棄天帝沒被蒼繞得忘記自己本來的問題。

“呃，這個……”蒼居然也支支吾吾起來，“怎麼說才好呢……真是很抱歉啊。”

“抱歉？”棄天帝不知他想要說什麼，走上前幾步，加重語氣問道。

見來者不善，龍又不安分起來，朝棄天帝發出威脅的低吼聲。

蒼拍了拍它的腦袋以示安慰，接着說道，“大概是……從咒語中解脫出來讓它心情很好，所以……”

蒼用琴音解除了伏嬰師加在龍身上的幾重咒語。

剛才一直在痛苦地掙扎着的龍安靜了下來，然後，它居高臨下地端詳着蒼。

“……等等，你搞錯了吧！”突然蒼驚呼起來，但已經來不及，左手腕上一陣被火灼傷一般的痛楚，蒼連忙拉起袖口一看，一個形狀複雜的金色圖案浮現在他的手腕內側。

“……那麼你就是我的主人了。”

“什麼……”蒼苦笑道，剛才的一瞬間，龍自說自話和他結下契約，所以他能夠聽見龍的心音，也知道了這頭龍的來歷。“……要我說，你和那位…性格還真挺相似。”

龍聽見他這麼說，以爲是在誇獎他，高興地輕輕在蒼身上蹭了幾下。

“我的龍，認了你做主人。”棄天帝聽完蒼的敘述，提煉出其中的要點。

蒼無奈點點頭。

“……你是因爲我的力量被召喚來的。”棄天帝面無表情地昂起頭，對着龍叫道。

龍似乎也感應到了什麼，它看看棄天帝又看看蒼，最後叫了一聲，親暱用脖子繞住蒼。

“…………”棄天帝覺得一陣胸悶，“你是不是對它施了什麼法術，…像伏嬰師做的那樣。”

“沒有。”蒼實話實說，“這條龍還很小，大約只是印隨現象？”

蒼其實也沒打算強佔別人的龍，但這確實是那條龍擅自作的決定，不能怪他。不安地偷瞄棄天帝，好在他也沒有很抓狂。

“……棄天帝，那麼之前談好的條件，依然是照舊吧？”蒼問道。

棄天帝的古堡沒被破壞，“盤踞在古堡內的惡靈”…其實只是伏嬰師耍的小花招，也全部清除乾淨……出了這條龍的意外，但這並不在委託的項目內。

棄天帝乾笑幾聲，頗不甘心地說：“是啊！除了不追究賠款，異度集團也會放棄收購玄宗土地的事。”

蒼聽他這麼一說，終於長舒一口氣，“那麼請棄總在這份聲明上簽字吧。”

他從袖子裏取出早就準備好的文件，雖然有不少波折，但最後還是達成了目的。這麼短短的接觸之後，他明白棄天帝極要面子，說出的話，是不會反悔的。

接過棄天帝簽完字的文件，蒼無意中一擡頭，露出了吃驚的表情。

棄天帝剛想要問他怎麼了，背後傳來伏嬰師幽幽的聲音：“……弦首，您真是神機妙算啊，伏嬰師佩服不已啊。”

他當然不甘心，原本算盤打的很好，用棄天帝的力量召喚出龍，就算蒼真有奇能，制服得了龍，古堡也經不起折騰，免不了變成一堆廢墟。

“哪裏，蒼只是一時運氣好罷了。”蒼想了想，又補充一句，“這也有賴伏先生暗中相助哪。”

伏嬰師氣得本來就很白的臉更白了。蒼沒說錯，自己的舉動，某種意義上是助了蒼一臂之力，順便還送了他一頭莫名其妙的龍。

“大家都沒事就好……”斷風塵插的話有點狀態外。在他看來，一切都很圓滿，他不用再和玄宗那群有着意外的強大破壞力的道士打交道，也沒變成龍的點心。

“哈，那就這樣吧。”棄天帝擺擺手，他倒是很看得開，只不過是給人做了嫁衣裳，損失了一條龍罷了，“回去吧。”

“……等等。”蒼意外地出聲挽留。

“你還有什麼事麼？”棄天帝發現自己對這種意想不到的失敗還是很在意，但起碼的風度還是要保持的。

“棄天帝，三天之後，你能來玄宗……找我麼？”

棄天帝盯着蒼看，彷彿想要在他一貫的無表情的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有意思。”

“我可以把這當成是你發出的約會邀請麼，蒼？”

“可以。”

“那好，一言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