談判桌下的悲劇
7.
在自己的辦公室裏看了無數次的熟悉的風景，換一個角度看，居然有着別樣的美麗。
棄天帝確定了自己沒有摔下去的危險，就漸漸放鬆下來了。在惶惶不安中錯失這般新鮮的經歷，不是他的風格。
龍飛翔在都市的上空，先前璀璨奪目的夜景燈光逐漸黯淡，天空中的群星越來越明亮起來。
夜霧籠罩下的深色輪廓清晰起來，封雲山就在眼前了。
繞着山頂盤旋了幾周，龍突然朝着一個方向俯衝下去。
下方的一片漆黑之中，有閃爍的光點。看來，這是蒼事先準備好的定位標記。
“……在山裏點明火做標記？真是沒常識啊。”果然還在介意剛才的失態，內心糾結着，想要掰回一程。
“是手提氙氣燈的光線。”
“……”
隨着不斷接近目標，終於看清了，晃動的光點果然不是篝火，而是有個人揮舞着手裏的手電筒向他們示意。
龍平穩地降落在一塊較開闊平坦的空地上，大約是在半山腰的位置。
“弦首！弦首！您沒事吧！”看見蒼正從容地從龍的背脊上下來，那個拿了手電給他們指路的人激動地喊着，邊喊邊朝這邊奔來。
棄天帝對那人的長相有點印象，是之前見過的玄宗道士中的一個。
礙事的傢伙…棄天帝皺着眉頭翻了翻白眼，反正天黑路暗，沒人看見他的表情。
“弦首、您總算是回來了！究竟怎麼了？那個棄天帝后來怎樣了？”來人很焦急，發出一連串的疑問。
棄天帝默默地聽着，原來，這道士是遵照蒼的吩咐等在這裏，用氙氣燈的遠射光引路。並且，這些事是對其他幾個玄宗的道士保密的。
那人問完問題，剛想歇口氣，卻突然注意到棄天帝的存在。
“弦首……怎麼那個傢伙還在啊？”他壓低聲音說。
“沒什麼大事，放心，都已經解決了。……辛苦你了，黃商子。”看來，蒼並沒多解釋的打算。
黃商子頓時會意：“那、那我先回去。”
看着那輛本來就很破舊，油漆斑斑駁駁，現在還被撞爛了屁股只剩一個尾燈亮着的小麪包車慢騰騰地向前爬，最後消失在山道的拐彎處，棄天帝覺得心中有不少感慨，但也歸納不出具體的想法。
不過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想做。
“那麼，你打算怎麼解釋。” 棄天帝雙手抱胸，睨眼看着蒼。
“……你無大礙吧？”昏暗的月色之下，看不清蒼的表情。
“哈哈！特地把人支開，你就是打算問這種無聊的問題？” 棄天帝拽了下拴在龍背上的繮繩，揶揄地說，“還真是考慮得挺周到的嘛？……不要告訴我，你這麼大費周章，是爲了救我啊。”
“哦？看來，已經不用我多做解釋。”蒼若無其事地說。
“你約我出去的時候，我就覺得目的不單純。”說到這裏，棄天帝下意識地提高了音量，“別轉移話題！你的目的究竟是什麼！”
蒼沒有應聲，而是轉過身去拍拍龍的腦袋。
馱着兩個成年人飛了這麼遠的距離，這條還處在幼年的小龍早就筋疲力盡。現在，它正攤開了四肢趴在地上歇息，半閉着的眼睛像兩盞昏黃的油燈，發出微弱的光線。
“我也沒想到會引起那種程度的騷亂。幸好它及時趕到，才算是化險爲夷了。”
聽懂蒼是在表揚自己，龍從喉嚨裏發出了滿意的咕噥聲。
“就打算這樣敷衍過去麼？！你做的事明顯不符合邏輯啊。”
蒼沉默不語。
“我知道你看出來了，所以才會約我出去。”
一片昏暗之中，依舊能感受到棄天帝那銳利的目光緊緊盯着自己，被那種視線逼視不好受，但蒼不介意，“這麼說，你也並不是完全被矇在鼓裏。”
“哈！伏嬰師搞的那些東西，沒副作用才奇怪了。”一挑眉毛，若無其事地說道。棄天帝心理素質過硬，早就從剛才的震驚當中回覆過來了。意料之外的危險和刺激，他喜歡這種新鮮感，因此，對伏嬰師古怪的嗜好一向是聽之任之，就算這次波及到了自己也並沒有多生氣。
“讓我來推斷一下。”棄天帝在蒼的面前踱來踱去，“根本沒什麼人委託你做事，你只是希望…魔咒反噬的時候，有衆多的目擊者。我說的對麼？”
“沒錯。”蒼的回答乾脆利落。
棄天帝被這他這種態度激怒了，“爲什麼？不惜以身犯險，就是爲了讓我丟臉麼？” 之前種種鬱結於心的不快，都一齊爆發了出來。
他觀察力敏銳，得出結論卻太不靠譜，這種不協調讓蒼覺得，這人還有幾分可愛。於是他微笑了，只可惜棄天帝並未捕捉到這轉瞬即逝的神情。
“說話啊！爲什麼不回答我？”棄天帝一把抓過蒼的手腕，把他扯到自己跟前來。
“抱歉……”蒼沒因棄天帝魯莽的舉動不悅，語氣反而愈加柔和起來，“…我不能眼睜睜看着玄宗被從封雲山上趕走……”
“有什麼聯繫麼？！” 蒼很少正面回答問題，棄天帝則不喜歡繞圈子，溝通的障礙讓他很惱火，顧不得多考慮蒼說的話。
“有時候不得不妥協啊。”蒼無奈地乾笑幾聲，“，山裏古舊的小道觀，過了幾天是不是還存在，沒人會在意……沒人知道這裏的話，什麼都……”
“哦？”棄天帝眯起眼睛仔細端詳蒼的臉，“所以你就利用我。”
“…我從未打算對你的危險坐視不管。”蒼側過頭去，頓了一下，又補充道，“委託的內容，還沒有結束。”
聽見蒼這種說法，心中有竟有幾分失望。
“利用我，還有那頭龍製造話題，引起大衆關注…所有的安排都是爲了，這個山野裏的小道觀能被人知道。…你的計劃是這樣麼？” 終於，他理清了線索。
蒼低頭不言語，以示默認。
“真是諷刺！現在這個時代，居然連道士也知道什麼叫炒作！”
蒼心平氣和地回答道：“只要有作用，過程無需多苛求。”
“你覺得這種愚蠢的方式會有效？發現了原先被認爲只存在於傳說中的生物，可能也會變成龍主題的遊樂園啊！”棄天帝冷笑道。
“也許是沒什麼作用，但應該是個轉機。”
“我聽說你會預知？你是知道什麼了麼？”
“……只是模糊的感覺而已。”
“和龍比起來，人們更加關心的是我吧。”這種自戀的話，在棄天帝口中說出，一點違和感都沒有。“所謂的炒作熱點，無非是什麼醜聞和緋聞，”棄天帝瞥了眼蒼，“哼，你知道我是誰，和我牽扯不清，確實會讓那些無聊的媒體興奮一陣子……”
說道這裏，棄天帝突然俯下頭來湊近蒼的耳畔，幾乎整個身體都要貼在他的身上，蒼不躲閃，任由他去。
“那些記者添油加醋的聯想能力…你，和我的關係，不知道會被寫成什麼樣呢……你不是喜歡引人注意的人吧？覺得無所謂麼？……還是說，其實你很期待？”
沒等蒼回答，他又迅速離開了，換了種感慨的口吻，“緋聞怪談都全了，無所不用其極的手段…你當真是妖道啊！”
“真是不敢當…只是情非得已啊。”蒼長嘆一口氣。
棄天帝沉默了許久。
再開口時，他說的話，完全在蒼的意料之外。
“你很有趣。比我預想的還要有趣多了。其實我也討厭那種不着調的開發計劃，太愚蠢了不是麼？”
蒼不置可否：“你不是也想拆了玄宗的小破廟啊。”
“哈！我只是發現了更有意思的事罷了。……我好心地向你建議：你可以向我求助。”
該談的正事都說完以後，很快兩人就相對無言了。冬夜的山裏格外地空寂，只能依稀聽見遠處山溪淌過的聲音。
“已經很晚了，…現在下山的話，能趕上開往市區的末班車。”蒼好心地建議道，“下山的路只有一條，車站就在山腳下的公路旁邊。”
異度魔界總裁搭公交車回家，這是多尷尬的畫面。不過更尷尬的還在後面。
“……”棄天帝欲言又止，或者說，他內心在掙扎着。
心細如蒼當然看出了他的異樣。“怎麼了？”
深吸一口氣，“……我…沒現金……”下了很大的決心才說出來的話，這實在是太丟臉了，身上連一個硬幣都沒有。但是爲了面子露宿在車站上或者自己走回去，顯然更會淪爲笑柄。權衡再三，還是說了。
蒼撲哧一聲笑出聲來，“可以騎着龍回去。”他難得地開了個玩笑。
“…還是將就一下，在你們玄宗借宿一晚吧…”
“可以，只要你不嫌棄的話。”
最近突然劇增的工作量讓華顏無道很鬱悶。
造成這一結果的原因是，伏嬰師在兩週之前遞交辭呈，離開了異度公司。
當時棄天帝也覺得可惜，但並未多做挽留，只說了句“後悔的話歡迎回來”。之後，沒找到合適人選的他，索性就先讓斷風塵和華顏無道分攤了祕書要做的工作。
斷風塵很滿足，每天都在幸福地忙碌着。
但對華顏來說，這樣的“器重”，除了負擔以外什麼都不是。
想起當日的情形，她深深嘆了口氣。
“棄總，您看下這些。”
一迭報紙被放在自己桌上，棄天帝一擡頭，一行加粗的黑色大字就映入眼簾：《異度總裁棄天帝約會神祕情人 竟遭慘烈車禍》
“哈？”
一向厭惡被人八卦的棄天帝，這次居然一反常態地沒有立刻發作，只是伸手把那迭報紙挪到自己面前。
《偷丨拍棄天帝：揭祕車禍前的一小時 踢爆地下情》
《棄天帝車內幽會情 爲躲偷丨拍出車禍》
………………
“這些媒體真是無聊啊。”棄天帝翻得很仔細，一份報紙都沒漏掉。
《棄天帝有意出櫃 與同性戀人大膽車內幽會 不料遭遇車禍！》
看見這條人品至極的標題，棄天帝居然笑得很歡，“相對來說這個比較接近事實啊！”
“真是讓我意外呢，您這樣事不關己的態度。”伏嬰師的音調變高了，“……打算怎麼辦？”
伏嬰師對棄天帝的脾氣很瞭解，知道怎麼不觸及他的底線，說話就比較隨意。
“謠言什麼的，過幾天就會平息了吧，何必多在意。”被這麼大肆八卦了一番，棄天帝居然一點都沒有生氣的徵兆。
“那，對於封雲山的事情，您就打算這麼罷手麼。”
“這個麼…那天你不已經輸給蒼了麼？”棄天帝居然笑得挺開心，伏嬰師覺得，這一定是因爲他受了過多的刺激，精神狀態不太穩定的緣故。
“蒼在明知道危險的情況下，將不知情的您叫出去，才出了昨天的事。”伏嬰師一手拍在那迭散發着油墨味的報紙上。
“這個麼，知情不報的話，你也有份。”棄天帝收斂了笑容，瞥了眼伏嬰師。不過他看來心情真是不錯，語氣里居然沒有多少責怪的意味。
伏嬰師冷笑一聲，沒有接話。
“啊，說到封雲山。”棄天帝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我想投資修一下封雲山的盤山公路，還有對玄宗的道觀做一下保護性修繕。你替我去安排一下 。”
“……”伏嬰師悄悄攥緊拳頭，努力剋制着什麼。
“整修一下的話，還稍微像那麼回事吧。”棄天帝沒發現他的祕書神色不太對頭，自言自語地說，“不過接下來就要看你有多大能耐了，哼……”
“我想申請辭職……”伏嬰師插話道。
“哈？”棄天帝錯愕地擡起頭來盯着突然打算罷丨工的部下。
“抱歉啊。”沒什麼血色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笑容，“貴公司的風格，看來和我的個人發展目標不太一致啊～～”
“……”
“抱歉，我真不想幹了。”聳了聳肩膀，伏嬰師瀟灑地離開了辦公室。
華顏嘆了口氣，繼續完成棄天帝額外佈置給她的工作。
“預定一盒高檔巧克力”，這也就罷了，她沒興趣探究上司的隱私。但離譜的是，居然還是要是一盒“不要最貴的，但要有歷史底蘊的，優雅高貴的品牌的”的巧克力。這究竟是什麼東西啊？！
聽到那人用正經的語氣說出這種臺詞的時候，華顏頓悟當時伏嬰師的爲何走得如此乾脆。正如他所說的：“（棄天帝）受打擊過度，腦袋已經壞掉了！”
那次離奇的車禍，造就了兩個結果。關於異度公司總裁棄天帝的八卦新聞，熱鬧了一陣子之後在當事人緘口不語的情況下，漸漸地淡出了人們的視線；而另一件事，憑空出現的真實的龍的傳聞，卻被人們口口相傳，越傳越玄乎。在漫長的歲月中，早已被遺忘了的封雲山，一時間名聲大噪。許多人好奇地來此地一探究竟，然後驚喜地發現封雲山上的景色竟是如此怡人。再後來，專家考證發現，封雲山深處那座小小道觀，居然有着千年歷史。這一發現，成了轟動一時的重大新聞，當然，那個籌劃中的“封雲山遊樂園”也就永久地擱淺了。
這些改變，在短短一個月之內接連發生，玄宗的香火因此旺盛起來，大家都欣喜不已。只有蒼，看不出他有多大改變，每天還是像往常一樣地作息起居。
然後，春節來臨，這天來上香的人格外地多，還在修整中的盤山路擁堵不堪，但這並沒阻擋人們的熱情。
棄天帝的車總算是停到了玄宗的山門口，一下車，就看見那個白衣小道士右手拿着竹掃帚，左手叉腰，瞪着他看。就像是弓背豎毛、呲牙咧嘴做威懾入侵者狀的幼犬，不過是滑稽可笑罷了。
“你怎麼又來了？不怕又報廢一輛車麼？”打量了一下棄天帝身後的那輛一看就很值錢的車，白雪飄感慨道，“有錢真好啊！”
棄天帝聽了只是眉毛一挑，輕蔑地說：“投資人帶着禮物來拜年，連說一聲新年好都不會麼？真是沒禮貌的野小鬼！”
他的手裏，果真提着一大袋東西，看樣子，應該都是些年貨。
“誰要你的……”白雪飄話沒說完，就有人輕輕把手搭上他的肩膀，擡頭一看，蒼不知何時已經走到他身後。
“新年好、棄總，…還有，您真是太客氣了。” 客套又疏離的臺詞。
“哈，不過是上次借宿的謝禮罷了。”說完伸出手把手裏的禮品送到蒼面前，結果，蒼還沒接手過去，就被白雪飄搶先了。
“讓我看看這裏面有什麼！”果然還是小孩子，對收禮物什麼的趣味盎然，這和送禮物的人是誰無關。
“白雪飄，不得無禮……”蒼連忙出聲制止，但顯然是慢了一步。
眼尖的白雪飄，發現紙袋最深處有件和其他年貨包裝不太一樣的東西，費力地掏出來一看，原來是一個緞帶包紮的鐵盒。
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接着，故意大聲嚷起來，“喂！弦首啊！春節怎麼會送巧克力啊？！好奇怪啊！”
“…………”蒼別過頭去一言不發，看來，他是不打算再管這事了。
“雲染姐姐很喜歡巧克力啊，尤其是黑巧克力！我先去拿給她吃幾塊啊！”壞笑着盯着棄天帝看，等着他的回答。
自然，“巧克力是送給蒼的”這種話棄天帝是說不出口的，這太難爲他了。
白雪飄在棄天帝殺人的目光的注視之下，歡快地喊着雲染的名字，撒開了腿穿過角門向後院跑去。
先機盡失，棄天帝無可奈何，只好悻悻地向蒼說了句：“那麼，我走了……”
“等一下……”
“還有什麼事？”剛才遭遇了挫折，棄天帝的口氣頗爲生硬。
“吃過午飯再走吧。……年糕和餃子，正巧我剛剛弄好。不嫌棄的話，一起吃吧。”
懶得多想蒼的這句話是否代表着什麼，但總算是個不壞的開端。於是棄天帝笑了，剛才的不快也瞬間拋之腦後，他一向都是很豁達的人。
“好啊，我也對你做點心的手藝很好奇哪。”
Fin.
Pagevie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