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十
萬年牢深處,蒼的牢房中白光一現,棄天帝帶著蒼回來,將蒼摔在地上。聽到這不尋常的動靜,朱武向這邊看過來,棄天帝卻並未像往常一樣封起結界。
棄天帝看來動怒不輕,這用力的一摔直接摔散了蒼的頭髮。蒼沒有立刻起身,剛才的強行出招已經耗盡了他的體力。長髮散亂地蓋了一身,保持著摔倒的姿勢側臥在地,蒼心中默想,幸而沒有讓赭杉看到。
棄天帝將蒼的身子扳過來,地面冰冷,蒼強忍著沒有打寒戰。
長久的沉默後,棄天帝說:“你似乎已經很清楚自己要面對什麼了。”
“因為吾已對你足夠了解。”蒼說,目光投向虛空的黑暗。
棄天帝盯著蒼,似乎硬要從蒼一片平靜的表情中讀出什麼東西來。
“今日之事證明,吾給你的餘地太多了,蒼”
“吾贊同。”
“…………用一句話惹動吾,你的專長啊。吾知道你其實是靈活的人,為什麼在吾面前只會自討苦吃?”
“若吾示弱,對你還有價值嗎?”
棄天帝又一次無話可對。
“……蒼,你有覺悟得過頭了。”
“來吧。”蒼口氣很淡地結束了對話。
棄天帝擡手做出一個召喚的動作。五支長箭在蒼的頭頂上方一字排開,不祥的幽藍光芒照亮了蒼的臉。
“認識嗎?”棄天帝問。
“封神箭。”蒼安靜地說,他的面容在箭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蒼白。
“知道還能如此鎮靜,蒼,你真是讓人難以憐惜的存在”
棄天帝說著捏住蒼的下巴,彷彿是獎賞般地,低頭輕吻了蒼一下。
隔壁的朱武一直面無表情地聽著,這與他無關,而且並不新鮮。他早就隱約知道蒼和棄天帝之間有什麼,自從被關進萬年牢就更確認了這一點。對於蒼的遭遇他沒有什麼感想,魔界對待俘虜一向是殘忍的,要是落在鬼知那幫人手裡,蒼還要慘上十倍。
朱武只是很厭煩為什麼棄天帝這次連結界都不加,他對觀摩這類事毫無興趣。
皺了皺眉,朱武不再往這邊看,但是當封神箭特有的幽光出現時又被吸回了視線。藍光刺目,朱武的神情也不由添了一分凝重。
專克道士的封神箭。五支。
是棄天帝終於玩膩了蒼,想要讓他死麼?
牢房這邊,蒼在棄天帝吻他的時候無聲無息地手中聚力,招出棄天帝輕鬆避過,一根黑色鑲金邊的衣帶被削落墜地。
“你不知封神箭的用途嗎?你在催促我嗎?”
“正因知道,所以吾在把握最後的機會”蒼坦然道。
“你的反抗確實可以增加遊戲的趣味,但是記住,吾從來不會喜歡被反抗。”
棄天帝說著,拈過一支箭來。
“五大命門,說吧,要什麼順序”
“皆可。”蒼答道。
又是這種最能激起棄天帝心火的態度。
“哈……看在你陪吾許久,吾就給你一點適應”
話音落時,第一支封神箭釘穿了蒼的左手腕。
一注鮮血噴上陰溼的石牆,緩緩淌下刺目的殷紅。
蒼喘息著,細汗從光潔的額頭滑落,那支插在腕上的箭漸漸消沒,轉為無形的暗釘。
“你給赭杉軍的紙條是什麼”
棄天帝問。
蒼一時無法說話,閉上雙眼表示拒絕回答。
棄天帝冷笑兩聲。
“你以為這步棋你贏了嗎?隨你們努力什麼,對吾都構不成滯礙。”
“所以……你為何事而怒?”
蒼的聲音很輕,卻正擊中棄天帝心裡。
那並不僅僅是輸了一局的挫敗,更多的怒火,棄天帝自己也無法解釋。
還有什麼別的。是一個重要的原因,棄天帝卻一時找不出來,只知道,和蒼有關。
這一點令他更加無明惱火。愈來愈烈。
棄天帝一把捏住蒼的另一隻手腕:“不後悔,對嗎?”
“為蒼生,為至友,悔從何來?”
“哼!這種處境,還想當保護者嗎?”
“所謂天性。”
“赭杉軍還不知他害了你”
蒼沒有接棄天帝的話,繼續低聲道:“還有人可以保護……是蒼之福”
最後的,僅剩的,唯一的——這點福分,決不放棄。
同時右手腕上落下第二支箭,悶響一聲,蒼的血濺滿了棄天帝的半幅衣袖。
蒼抖了一下,在徹骨的痛楚中視線開始模糊,但耳邊棄天帝的聲音依然清晰
“你的表情太少了。令吾不悅。”
聞言,蒼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
又是令棄天帝意外的反應。完全讀不懂這個笑容的含義,甚至分不清是諷刺還是順應。
蒼暴露自己的東西太少了,就算棄天帝早就抓住了他的弱點,也無法真正地攻破他的防線。無論什麼處境中,蒼永遠都有讀不透的部分,所以才能始終對棄天帝保持新鮮感和吸引力。
想著這些,棄天帝不自覺地碰觸上蒼的面頰。
蒼盡力偏過頭去,避開棄天帝的輕撫。
“你,不怕暴虐,卻迴避溫柔,這叫做犯賤,是嗎”棄天帝收手,問道。
“因為呵護不適合你”
“同樣,被呵護也不適合你”
“是啊……”蒼勉強一笑,蒼白帶血,“所以就如此……最合適。”
他說著,聲音愈發低弱下去。
第三支箭插入了鎖骨
“啊!……”蒼終於叫出了一聲,帶著隱忍的餘音,鮮紅迅速濡開,染透肩頭的道衣,隨後劇痛掐斷了他的意識。
棄天帝看著昏厥在地的蒼,伸手攏過他臉側的碎髮。
“有什麼觀感嗎?吾兒”
“與吾無關的事,沒評價。”朱武遠遠地回了一句。
“那你一直關注的目光,是哪方面的興趣?”
“提醒你,如果不想太快把他玩殘了,有點分寸。再強他也是人類,坦白說他能撐到這時,吾算驚奇”
棄天帝轉頭看向朱武,一陣深沉的寂靜。
“吾兒,你是想讓他更不好過嗎?”
“……”
“做吾的玩具,韌性是必須的。他若撐不下去,那就死吧”
“…………”
“怎麼,吾兒,這意外的表情?”
“有點意外,不過僅此。”朱武不再說話。
“那就好。”
棄天帝說著,把第四支箭插了下去。
蒼無意識地輕吟一聲,醒了過來。
睜眼,近在咫尺的仍是那張美得如同噩夢的臉。此時的蒼卻對這張臉感覺不到太多的情緒,身心快要走到極限的時候,無論是害怕,憎惡,還是別的,都如水洗過般淡去了。
唯一清晰的感覺,是生命正在從體內流失出去。
“醒了?”
“……”蒼髮白的脣微微一動,似要說什麼卻無力開口。
“慢說,吾不急。”棄天帝彷彿體貼的把躺在地上的蒼扶了起來。但是蒼根本沒有自己坐住的力氣,只能隨之靠倒在棄天帝的肩上。
棄天帝一手攬住蒼,一手理了理他垂散的長髮,“說吧”
也許是最後的機會了,蒼要用來說什麼?
一片靜謐,彷彿是情人在私語的情景。如果不是血正一滴滴從蒼的脣角淌落。
“……棄天帝,”蒼說,“無情與有情……何者更為強大?”
一聲低語令棄天帝心中一驚。看似無心,卻正中要害。連棄天帝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的要害。
蒼卻恍然無覺地繼續說下去:“前者,無懈可擊……而後者……潛力無窮”
“住口!”棄天帝喝止道,一把將蒼扯轉過來面向自己。
“……不抓緊機會說點有用的嗎?”
蒼卻不再開口,閉上眼睛,顏色雪白的臉上神情近乎安寧。彷彿進入了某個別人無法打擾的深靜的世界。
棄天帝收緊了五指。
最後一支箭自眉心貫入,蒼無知無覺地倒在地上。長髮散落一地,淡得缺乏顏色的髮梢上沾著點點刺目的鮮紅。
棄天帝站起身來,低頭看著地上的蒼,心火仍未平息。
讓棄天帝心火熾盛的,正是區區一個蒼卻能讓他如此惱火的事實。
這才發現事情有些超出他的預計,被一個人類引動情緒,簡直是失了神的分寸。
太晚地發現蒼是一個危險的存在,所以有了讓他死的念頭。
聽到一切結束的響動,朱武向這邊看過來。
身為魔界之王,朱武早就見慣了各種場面,而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麼心軟之人。但是看到記憶中那個永遠從容仙逸,如同天邊白雲的玄宗首席接班人此刻的樣子……朱武也感到了一點怪異的不適。
此外還有敬意,對這個昔日令人頭痛的死敵。朱武不得不承認。自己每次和棄天帝多說幾句就覺得難以忍受,這個蒼,他是怎麼在棄天帝的手中堅持了這麼久的?
“在看什麼?吾兒,你心疼他了?”
“吾在厭惡你的殘忍”
“令人感動的回答,朱武,你以為你很仁慈嗎?手上人命無數的魔界戰神?”
“吾不否認,但你這是無意義的殘忍。要封他的功體,多的是方法。”
“哼,吾的目的不止如此。”
“要他死?但他還活著。”
“既然命韌,就許他多活兩天,作為嘉勉吧”
日後銀鍠朱武與六絃之首蒼結為戰友共同抗天的日子裡,兩人都不曾提起在萬年牢中的事情。蒼面對朱武時的態度始終自然平靜,彷彿那段從未發生過。朱武意外之下,反而要為自己隱約的尷尬感到沒趣了。這是後話。
此時在萬年牢中,朱武為不知哪裡來的抑鬱嘆了口氣。既然蒼挺過了這一劫,那便要繼續操心營救的事。
“蒼所提無根之花與神鳥之靈等物,吾會設法,但解破逆反魔源之人,尚無頭緒……恨長風,你在聽嗎?”
“……啊,抱歉,一時走神。”
“無妨。此行大致就是如此。”
“嗯。……赭杉軍,你所救的蒼,是怎樣一個人?”
“…………”赭杉軍看向對方,從來沉默寡言的黑羽恨長風,今天實在有些反常。
“算了,是吾多問。”
“非是赭杉軍有問不答,但……待救出蒼時,你可眼見為實。”
“……哈。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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