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玄宗總壇荒涼百年的廢墟中,赭杉軍看見蒼在風華繁美的桃花樹下向他從容淡笑。那迷惑性的美麗的氛圍,幾乎要讓人相信這就是完美的久別重逢的情景。

但赭杉軍知道隔著牢籠看到的那個略顯憔悴的蒼才是真實。而後紅衣的道者繼續奔波在營救至友這條看似沒有希望的路上,身邊多了一名以黑色羽毛為標誌的神祕客,來歷不明的暫時的同伴。

將好友突破空間來給他警示的不易放在心裡,赭杉軍的腳步堅定得一往無前。


而此時端坐在萬年牢中的蒼,忽地睜開了眼睛。

因為蒼感到從銀鍠朱武的方向傳來一點氣流的波動,若是不夠修為的人甚至感受不到的微弱氣流,蒼明白這是某種試探的訊息。

那熟悉的舊敵的氣息,幾乎可以引起條件反射的戒備和警覺。蒼並沒有受本能的影響,沉吟了一下,衣袖輕擺,回以平和而謹慎的訊號,氣流如看不見的水波擴散回去

前幾日朱武的氣息很低沉凝重,和數百年前的印象大不相同。此時倒有了一絲彷彿活了過來的擡頭。

“雖然不可見,但這結界似乎不會阻隔聲音。”朱武開口道。

“然也。吾聽見了。”蒼慢聲迴應道。

太久以來,這是蒼在萬年牢的死寂中第一次聽到棄天帝之外的人的聲音。聽起來格外鮮明。

“閒也是閒,要搭話解悶嗎?可以省去自我介紹的便利,不用就可惜”朱武說,語調還是那種熟悉的風格,“對吧,蒼”

“能在戰場或談判桌之外的地方與魔君對話,幸事”蒼輕緩說道。

“哈。”朱武輕笑,“這算是共患難嗎,可惜亦改變不了你吾的立場”

“當然。”蒼認同。

“但不需要以‘妖道’與‘邪魔’相稱,總是好事嗎”朱武語帶自嘲。

“若有機會再次戰場相對,為今日隔欄相談之緣,蒼可以免此稱呼”蒼淡淡道。

“哈,階下囚作的不錯嗎,你還有心情說笑”

接著氣氛陷入沉默,片刻後朱武忽然說:

“赭杉軍在找你”

“吾知曉。”

“嗯。”

“為何告知吾”蒼問道。

“哈,是啊,為何呢”朱武含糊地一笑帶過。

另換一個場合蒼絕不會對朱武採取這種態度,但此時此地的某種東西暫時消隱了積年深厚的敵對氛圍。蒼並不排斥這樣的對話,或許是得知了不少魔界內幕的關係,又或者,和棄天帝相比,對朱武的敵意已經並不足道。

兩人又零散地說了幾句,誰也沒有提起棄天帝。


結束與朱武的對話,蒼坐了片刻,想要進行每日例行的超度。剛剛點燃白燭,便聽到了棄天帝的腳步。

蒼在心中皺眉,用手掩住燭光,吹熄了燭火。

“萬年牢的空間密道有人觸碰的痕跡。”棄天帝開門見山。

蒼不動聲色地聽著。

“玄宗道氣的痕跡,衝你來的,不發表意見嗎”

“……”

“有膽量闖入的老鼠,不好好招待就可惜了”

“…………”

“怕不得見最後一面嗎?吾會讓你在場,你不會錯過。”

棄天帝惡趣味地說,蒼無動於衷。不但沒有回話,蒼甚至一直不曾看棄天帝一眼。

“不說話,是要吾逼你開口了”棄天帝冷笑,似乎有些動怒,又像是更險惡的玩心。

蒼還是不看他。

近來他們越來越多地互相激怒,氣氛很容易就冷到冰點。

過去兩人相對的漫長時間裡,他們的關係和相處模式早已穩定。雖然稱不上和諧,卻是一種已成習慣的平衡,自然隨意的氣氛。但墨塵音的死打翻了這點平靜,現在隨著外面魔界中原的戰事,棄天帝再臨的準備,赭杉軍營救蒼的腳步……萬年牢中,蒼和棄天帝的矛盾也在不斷升級。

但棄天帝一直堅持告訴蒼外面的動態,即使每次都會把氣氛搞得更僵。

“那個道士不可能成功。”棄天帝道,“但愚蠢的堅定勉強值得嘉許,吾就給他面子做點防範”

鐵鏈一陣急促的清響,蒼被棄天帝一把扯起來又丟在地上。

棄天帝擡手,掌下浮起黑色的咒文。

“逆反魔源,觸碰者必遭反噬”

棄天帝介紹著,一邊手腕輕壓,將咒符狀的黑氣蓋向蒼的身體。

蒼幾乎控制不住全身的顫抖,十指捏緊了鐵鏈,一聲未響。

籠統來說,棄天帝只見過蒼的兩種表情,他所喜歡的痛楚的表情。除此之外就是淡漠。

但是此時棄天帝並不像過去那樣單純地愉快,帶著一點微妙的心煩和空虛。也許他是終於厭倦了這種遊戲,不僅僅滿足於這些了。

黑氣漸漸消散,熬過逆反魔源的封印,蒼虛脫地放開了手指,額發被冷汗打得盡溼。

“你早該如此。”蒼喘了一口氣,說了一句讓棄天帝意外的話。

“哦?”

“太過了,你的自負與玩心。”

“你在質疑什麼?”棄天帝用手指梳過蒼的頭髮,動作近乎溫柔,語氣卻含著危險。

“不……這是你的特權吧”蒼閤眼輕聲道。

“哼……”棄天帝也合了眼,似在品味蒼的這句,“你的話,偶爾也會動聽。”


赭杉軍和白忘機果真來了,也許因為久候,棄天帝顯得頗有些興奮。

蒼被裝在一個小籠子裡,瞬間移動到赭杉軍和白忘機的面前。

相隔百年的重逢卻是在這樣的地方,赭杉軍一聲“蒼”脫口而出,但蒼沒有看他。

棄天帝又在遊戲了,讓赭杉軍咫尺相望而不可觸及,讓蒼眼見至友危急而無能為力,一箭雙鵰。

赭杉軍和白忘機就在很近的地方與棄天帝苦戰,近得他們的血都可以濺在蒼的身上。為了儘量不影響他們兩人,蒼一直閉著眼睛。

也是為了在關鍵時刻出其不意的出手。那雙手銬雖然讓蒼想要動作便會血霧直噴,但仍然是能出招的。棄天帝總是這樣,不肯做絕對嚴密的防範,似乎在留下所謂遊戲的空間。

但這一次他把自己遊戲了進去。蒼的太極印蓋在棄天帝的臉上時,蒼看到那張完美的臉上除了一瞬的吃驚之外,還有些別的什麼

趁棄天帝暫時被推進空間縫隙,蒼抓緊時間交代了事情,並把早已備好的寫有補柱之法的紙條隔欄送出。

“好友,吾等你。”蒼隔著鐵欄對赭杉軍說。嚥下尾音,蒼低頭闔眼,不再看千辛萬苦前來的至友。為了讓他儘快離去。

“……好友,你等吾!”

赭杉軍與白忘機一起消失在萬年牢的入口,蒼一直閉著眼睛,沒有目送他們


一聲爆響,空間被破,棄天帝回來了。帶著微微的氣喘,他居高臨下地看著蒼,意外地沒有說話。

蒼睜開眼睛,回視著棄天帝

那種平靜淡漠的眼神總能挑起棄天帝的怒氣和興奮,從第一次見面時就從未改變。

“哼……哈哈哈……”

棄天帝笑完一揮袖,黑色的寬幅袍袖如夜幕般蓋下,蒼連人帶籠憑空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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