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番外·問天

又來了。蒼在心裡說。

黑髮的魔神此時正在離蒼不遠的桌邊,低頭研究著什麼。剛才在蒼正寫東西的時候不期而至,一邊說句“閃開”,一邊就搶佔了蒼的牢房裡唯一一張桌案。

蒼一言不發地收起筆紙起身,挪到床邊坐下,把手稿置於膝頭。

整理了一下被弄亂的稿子,蒼向那邊掃過去一眼。棄天帝正對著手中的東西來回擺弄,不時在寂靜的牢房中弄出金屬聲的輕響。漆黑髮簾間,那張臉上竟也有幾分少見的認真,因平靜投入的神情而顯得格外俊美。

既然棄天帝不作說明,蒼也不會主動去問。不再理會棄天帝的存在,蒼低頭專注於手中的稿子。

牢房狹小,時間久了,會有兩人間距離過近的錯覺。

這是一種詭異的情景,死敵的兩人在一個房間裡互不相擾地忙著手上的事。蒼停筆時,也曾疑惑思慮了一下棄天帝為何要跑到他的牢房裡來“工作”。不過蒼未作多想,他對這些的關心十分有限。不管棄天帝又要玩什麼花招,到時水來土掩便是。

在石牆上順了順筆,蒼凝神書寫,棄天帝在一邊發出的聲響很快便不入耳中。

“你越來越淡定了。太習慣了吾的存在嗎”似乎是不滿被持續忽視,棄天帝開了口,“不好奇嗎,吾手上的東西”

“是武器吧”蒼頭也不擡地說。

“對。所以你不該感到興趣嗎?”棄天帝語帶嘲諷地說,“任何魔界信息都不放過的你,不想為人類多探取一點勝算嗎?”

“以你的神力,根本不必藉助武器”蒼走筆道,“所以你手上的東西多半隻是取樂,與毀滅神州無關……吾的推測是否說中?”

“哼……也對,也不對。吾所造之物確有用處,至於何時用,就隨吾心情。”

話說到此處,蒼終於給面子地擡頭看了一眼棄天帝手中的物品。那是一支外形平凡的小型袖裡箭,雖然只是半成品,箭身已經染上了藍色的幽光。把玩在棄天帝修長白皙的手中,有幾分妖異和肅殺的美感。

“吾的作品,有何評價嗎”

棄天帝開始為這支箭灌注魔氣,蒼靜靜旁觀,片刻後說:

“本以為能勞動魔神親手創造的,會是更有威力的武器”

棄天帝笑了一下:“這是特別定製,給你的”

“……”

“對,特別為你一個人所造。”

“……哈,神真是空閒多”蒼也笑了一下。

“當然,吾擁有無限的時間。”棄天帝的指尖輕叩冷鐵的箭身,“所以不找點消遣就太無聊了,你說是嗎,蒼”

“是啊,那正是你的悲哀”蒼緩緩理順手中的青藤紙,“無限的時間等於無限的寂寞空虛……你說是嗎,棄天帝”

“……哈!”棄天帝盯著蒼看了片刻:“吾改變主意了。既然你一再挑戰吾的底線,就讓吾來試探一下你的極限吧”

說著他抓起剛完成的箭,兩步走到蒼的面前

“……吾一直很好奇,你的極限在哪裡……”

說完棄天帝一把捏住蒼的手腕將他扯倒在床上,放在膝頭的紙稿嘩啦啦散落一地。黑色的寬大袍袖被風鼓盪而起,又靜止下來。

“吾為何要到你這裡來造它?”棄天帝的聲音低下去,“是為了就地實驗啊……”

長髮鋪散床頭,蒼回望棄天帝的目光中是他最常用的漠視的平靜。

棄天帝按著蒼,卻遲遲沒有動作。這也是棄天帝的惡習之一,喜歡拖長等待的煎熬,喜歡欣賞獵物的戰慄。

對於棄天帝營造氣氛的努力,蒼很不給面子地沒什麼反應。而這隻會更加激起魔神探索的興趣。

“你說,吾從哪裡插下去好?”

“這麼,要看此物是何用途”

蒼毫無懼色地淡然著。

“說得對,那就……”棄天帝彷彿斟酌了一下,“這吧”

鋒銳的短箭貫穿蒼的手腕,棄天帝看著蒼汩汩而出的鮮血和瞬間煞白的臉色,問:“痛嗎?”

蒼沒有應聲,只是閉上了眼睛。

“不懂配合,你真是差勁的實驗對象。”棄天帝的聲音既不滿又興奮,“無妨,吾已看到效果。”

僅僅腕上的外傷,為何能帶來全身從裡到外的撕痛,此箭果然非同一般。蒼側頭睜眼,看向近在咫尺的凶器,箭身上的藍光正在黯淡下去,象徵魔氣自箭端流入體內。痛楚之下,蒼心中已有了幾分端倪。

“吾來解答你的疑問。”棄天帝強行把蒼的視線拉回來:“此箭除了對肉體的傷害,更重點乃是對功體的創傷。一旦中箭則命門封鎖,全身真氣不能匯聚”

“的確是巧思的造物。”緩了片刻,蒼勉強開口道。

“有什麼建議嗎?”棄天帝隨手撈起蒼散落在床上的一縷長髮把玩。

“無,效果十分。”

“當然,吾是專門針對你玄宗道門功體所造,榮幸嗎”

“情理之外,意料之中”

“哈哈……你的回答總是不失趣味。來,給它取個名字。”

“……封鎖元神之用,便叫封神箭吧”

棄天帝用手指拈住鰭型箭尾。

“封神……?哼,你在玩什麼文字遊戲”

“既然多疑,又何必讓吾命名”蒼淡淡道。

“不,就用此名”

棄天帝拍板道,說罷指上用力,用毫不體貼的方式將箭拔了出來。蒼悶哼一聲,一時血流得更急,縱然有所準備,冷汗還是涼透了內袍。

把沾著血和體溫的封神箭隨手丟在手邊的桌上,棄天帝回頭掃了蒼一眼,卻被定住了目光。

打溼的碎髮略帶凌亂地貼在蒼白的臉上,蒼微微喘息的樣子,令棄天帝異色的眼中掠過一抹暗沉的情慾。

撐著起身,欲用長袖將傷口束住時,感受到棄天帝不尋常的注視,蒼停止了動作。

道者帶著戒備的詢問目光對上魔神的眼睛,尚未來得及解讀,便被再次撲倒在床上。

“吾發現,你確實讓吾很難膩煩,……蒼”

棄天帝用手拂開蒼的衣領,空氣中除了蒼本身清馨的氣息,還有淡淡的血的味道。

“這種感覺,讓吾想起第一次了”棄天帝說著,揮手將狹小的牢房幻化成暗夜的湖邊。

“懷舊不是你的風格”

蒼說,粼粼水波映照他的臉,一如當初。

“沒錯,追求新鮮才是吾的風格。……越來越瞭解吾,你有點危險。”

“這世上會有什麼事物令你感到危險……嗎?”

“也許,吾正在找尋這種存在”

對話到此而止,只餘偶爾的壓抑的微喘。這種時候,蒼從來都不說話。


棄天帝走到湖邊,對著水面理好那把華麗的有些弄亂的黑髮,打量水中自己完美的儀容。

轉頭看到不遠處的蒼在理好衣衫後,正低著頭,有條不紊地將散落在地上的手稿一一拾起,整理碼齊。

只要棄天帝不主動來招惹,蒼總是很自然地忽略棄天帝的存在。從不會對他說一句多餘的話,從不會額外多看他一眼。

這本來是習以為常的事,但棄天帝對著水面,忽然就產生了一點過去沒有過的挫敗和不悅。對於蒼這種與自己的興致盎然形成強烈對比的冷淡。

“離吾這麼近,你對神不感興趣嗎?作為人類,極為難得的機會。”棄天帝看著蒼問。

“很遺憾,蒼愚鈍,不會把握機會。”

果然又是這樣,蒼回話的時候根本不曾擡頭,手上的事情也沒有停下。

“哼,那你的修行是為什麼,不是為了離天更近嗎?”棄天帝從湖前轉過身來。

“未必然。若神都如你,多瞭解只能多失望。”蒼說著提起筆來,飽蘸墨汁,繼續書寫。

棄天帝走過去,輕輕將手放在蒼的肩頭,內力如暗流般灌入體內,逆衝經脈,蒼手腕上的傷口立刻又血流不止。

毛筆掉落腳邊的泥地,點點殷紅滴在白紙上,模糊了未乾的墨跡。

“向神挑釁,本不是你的風格。凡事順天而作的六絃之首。”

“……原來戒神寶典的情報範圍如此之廣。當初吾玄宗該更加小心。”蒼將被血弄汙的紙張揉起,拭去手上的血跡。

“少轉移話題。”

“此一時彼一時。吾之觀天,終究是為人。吾之修行,也是為此。”

“可笑,你們這些修道人費力拼命超脫凡俗,最終是為了回頭維護這汙穢的俗世?”

“汙穢這個詞……絕對極端的看法,正是你的無知。”

“住口。”棄天帝一時手上用力,捏緊了蒼的肩膀,“神是人能評價的嗎?”

“此話該反問之。”肩上傳來的疼痛令蒼幾乎拿不住東西,只得將手稿放在膝頭,“評判,只能建立在充分認知的基礎上。而你真的瞭解人類嗎?你真的有此資格不屑嗎?”

棄天帝扣著蒼肩膀的手指鬆開了。

“哦?這個結論,你有何憑據?”

“你對吾之好奇,正說明你對人類的缺乏認識。”蒼答道。

棄天帝眯起眼睛,那是即將動怒的先兆

“輪不到你給吾上課。擺不正你的位置,是忘性太大了嗎?”

蒼擡頭,對上棄天帝陰沉的目光:“蒼一直很清楚自己的身份。而你呢?高傲的魔神,為何要對一個俘虜,一個卑微的人類說這麼多?”

棄天帝盯著蒼,一陣深沉的寂靜。

蒼的視線重新落於膝頭的稿子,指尖輕捻,掀過一頁

“棄天帝,這個問題你不必回答吾,只需回答你自己。”

棄天帝霍然起身,袍袖一拂,將桌上帶血的封神箭掃落在地。

蒼翻弄紙張的動作停了下來。封神箭滾出很遠,磕碰有聲,在地面上留下一路斑斑血跡。

魔神的怒氣激起了湖上的冷風。蒼仍低著頭,唯有垂下的髮絲被輕輕蕩起。

“以為吾給你一點喘息的餘地,你就能為所欲為了嗎?就敢這樣和吾說話了嗎?知不知道你在玩火,一再的玩火?”棄天帝說。

蒼緩緩擡眼,每次棄天帝愈怒,蒼就愈靜。

“觸犯天威的玩火嗎?蒼一介貧道,沒有如神這般的閒情逸致。只是事關神對人類的印象,蒼不敢不打起精神啊。”

不知是怒還是被觸動了其他心思,棄天帝露出意義不明的微笑,美得令人害怕

而蒼話鋒一轉,忽地將語氣放緩了幾分

“誠然,這些不是蒼該問的。但一直以來,你太缺少一個可以這樣問你的人。”

棄天帝沉默注視著蒼,無人知道這沉默代表何意。良久,棄天帝笑了兩聲。

“是啊,想不到這個人居然是你。是吾太縱容,還是你太大膽呢?”

將封神箭收入袖中,棄天帝背過手,踱步離開了蒼的牢房。在他的身後,湖水幻境隨之消失,重歸鐵窗幽室的情景。

蒼說得對,過去他的身邊一直缺少這種角色。總是給他帶來超出預計的東西。所以無論喜怒,都是新鮮的體驗。時光長河中一朵不錯的浪花。

當初留下蒼,應該不是個令他後悔的選擇。對,他的決定當然不會出錯。

因為他是神嘛。


這篇番外源自《武器事典四》中封神箭的官方資料:

“封神箭乃棄天帝用以封鎖蒼之靈識五大命門之物,此箭灌注棄天帝濃厚的魔氣,專克玄宗道門功體,一旦中箭,真氣頓時無法匯聚,即便釋放靈識也無法迴歸肉身。”

感情這箭就是棄總專門為蒼造的啊……遠目……

於是就有了這篇。


Pageview:

results matching ""

    No results match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