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零一夜

蒼看著眼前的白燭漸漸燃盡。直到最後一點火苗搖曳著消失,萬年牢再次陷入一片暗色,他才嘆一口氣,站起身來。

有魔氛靠近……棄天帝為什麼會在這時候出現?

不過其實棄天帝的出現並無規律,似乎完全隨他的心情。只是有一點,棄天帝從不會打擾蒼每日為同修超度的這短暫時間。無論是出於什麼原因,蒼都對這一點心存謝意。


棄天帝一揮手,牢門無聲無息地滑開。

“來萬年牢這麼久,不想參觀一下這裡的全貌嗎?”

蒼聞言淡淡一笑,語調是一貫的輕緩悠長:“這麼久了,主人卻想起了待客之道?”

片刻寂靜。

“怕嗎?”棄天帝問道

“吾嗎?”蒼反問道

“哼,哈哈,不把握,下次就沒機會了”

蒼理掉搭在肩頭淡紫色的髮帶,輕甩袍袖:“帶路。”


蒼跟著棄天帝,腳步總落在棄天帝身後的一步。目光過處,將四下的情況收入眼中。原來萬年牢這樣大,不過蒼並不意外。

一邊走,兩側的空間一邊在不斷變幻著,不可能記住路途。

不知道走了多久,萬年牢中的時間感和空間感都很薄弱。雖然所見皆是幽暗的虛淵,但蒼忽然有了一種走到了盡頭的感覺。

棄天帝果然停了步,一池湖水在眼前鋪展開來,深不見底,寒氣逼人,暗色的湖面靜如光滑的墨石。

“此地就是通往天魔池的接口。”也是棄天帝現在與外界聯繫的媒介。


蒼沒有說話,靜然看著湖水。許是功體屬水的緣故,蒼對有水的地方都有些情有獨鍾,特別是海。但眼前的湖算是例外。魔界的陰森鬼氛,可以把水也變得如此毫無可親近之意。

“從這個湖下去就是外面的人間……觸手可及的自由啊,想碰嗎?”棄天帝在身側問道。

蒼向前走了一步,道袍垂下來的衣帶幾乎要觸到水。湖面如鏡,黯淡地靜立著自己的倒影。

“水中之月的自由,觸之無謂。”蒼說道。

棄天帝轉頭看蒼,他知不知道他這種波瀾不驚的淡然態度最容易讓人火氣上衝?答案應該是知道,但蒼似乎是明知後果仍要堅持。

因為當玄宗的領導者太久了,所以都學不會低頭了嗎?

也好,畢竟樂趣也就在這裡。


身邊棄天帝一連串的情緒變化蒼一直有所感覺,但蒼只是垂目看著腳下的水。這湖太靜了,沒有一絲波紋。這不正常的死寂,必然有某種特殊的涵義……

蒼的推測立刻就得到了證實,就在此時水面動盪起來,一個聲音從湖中傳出

“打擾了,魔皇,屬下有事稟報”

“說。”棄天帝道,沒有迴避蒼的意思。

“關於鬼族再出之事……”隨著話音,暗色的水面上擴散著有節奏的波紋。


蒼略一思索,認出了那是魔界軍師伏嬰師的聲音。

如今伏嬰師也現身了,中原將更加棘手。當年道魔大戰中蒼曾冒險硬闖伏嬰師設下的空間結界,對伏嬰師的心機和手段知之甚深。


“自女後開啟封印至今,鬼族的力量已經復甦大半,足以出征。”

“講重點,朱武呢?”棄天帝對著湖水問道。

“魔源尚不足,女後欲待魔龍之源接上,再喚醒朱武”

“嗯。加緊動作。再有如千年一擊的失敗,吾寬容有限。”

“是,屬下告退。”伏嬰師的聲音消失,湖上的水紋也平靜了下來。

棄天帝與伏嬰師說完後轉頭看向蒼,剛才蒼一直垂目不語,但顯然在聽。

“你對吾的家事有興趣嗎?”

“如果你的家事會禍及蒼生。”蒼擡眼答道。

棄天帝冷笑一聲,轉而望著又重新恢復到光滑如鏡的湖面

“吾兒朱武,熟悉嗎?”

“不陌生。”蒼緩緩答道,當年最棘手的敵人之一,熟悉到連性格作風都彼此瞭解。

“朱武將執掌魔界。吾就給他一個機會。他若像樣,吾就省下親臨的麻煩。”

蒼不語。朱武是難纏的對手,但無論是誰,都比棄天帝好得多

“若吾不臨世,你就要永遠陪吾留在這個空間。”

棄天帝看著蒼平靜無波的臉,“對你來說,這個消息是好是壞呢?”

蒼不答話,他在想的是另一件事。

大概是寂寞久了,棄天帝有時很難溝通,有時又很多話。他總是及時地告訴蒼外面的動態,讓蒼身處牢中也能瞭解武林的局勢。每當這時蒼只是默默地聽,不讓自己臉上流露出任何可以解讀的表情,同時在心中思忖棄天帝的用意。

為了讓自己痛苦嗎?確實很有效。清楚地知道正在發生什麼,以及將要發生什麼,卻只能看著。

但是,又何必像閒聊一樣,連魔界的機密也告訴自己?

估計就算去問,也只能得到“吾高興讓你知道”這樣的回答。

……也許這位創始神很像一個任性無常、破壞力很強的小孩,蒼得出了這樣一個自己都很想否定的結論。


“蒼,你擅長操琴,是嗎?”棄天帝忽然的發問中止了蒼的沉思。

“自來此後荒疏多時,不知是否還可稱擅長”蒼慢聲道。

“吾給你機會,彈琴給吾聽。”棄天帝手一擺,化出一張琴在地上。

蒼走過去,在水邊坐下來,將琴置於膝上。

“慢。”棄天帝突然發現畫面中少了點什麼

棄天帝袍袖一拂,銀光一閃,蒼的雙腕被扣上了兩條銀色的鎖鏈。

“彈吧。”

這算是什麼惡趣味?但蒼不會因為這種無聊的細節而不去珍惜能碰到琴的機會,

蒼的手指觸上琴絃的那一刻,一種清遠深靜的氣氛就如水波般徐徐瀰漫開來,壓過了萬年牢的魔氛與陰森。琴音盪滌塵埃,清迥孤秀,恍若有皓月當空,有仙鶴飛過。

蒼還是那個倚箏觀海的六絃之首,即使經過了這麼久的囚禁,依然不改雍容裕如的風儀。這讓棄天帝心中微妙地矛盾著,一邊心惱一邊更加趣味。棄天帝不確定自己是否真的希望蒼被自己毀掉,也許保持這種吊人胃口的現狀最好。

蒼並不介意琴聲讓棄天帝聽到,因為這時候他們只是琴師與聽者的關係。蒼一向把敵我立場與藝術分得很開,而且棄天帝是懂音律的神。

唯有此時,不再是冰冷的敵意和無情的玩弄。一彈一聽,近乎和諧。


“你的琴聲中悲傷太多。戒神寶典中記載,數百年前戰場上的你,琴聲可是氣象磅礴有山海之勢。”棄天帝靜聽了很久,評價道,“不過,仍不愧是當年能讓吾的魔兵們聽到走神的琴音。”

“琴是心境。”蒼停止了撥絃,閉目道,“你會懂得悲傷是什麼,令蒼意外。”

“吾主導情感,而非被情感所控制。瞭解,是主導的前提”

“所以你自己無血無淚,卻懂得人心,擅長利用感情,達到你冷酷的目的”

“這正是吾之樂趣,看你們為此所困”

蒼手指按弦,目光遠望,“陷於七情六慾之中,痛苦著卻也豐富著的人類……孤獨的神,真的比他們更好麼?”

棄天帝難得地沉默。他同樣遠望湖面,俊美無倫的臉上是不知其意的深沉。

蒼擡腕欲再彈下去,腕上的鎖鏈在琴身上碰出清脆的聲響。

“等等。”棄天帝又制止了蒼,伸手將蒼的發冠摘了下來。失去約束的長髮柔順地流瀉在肩頭,在湖面暗色的反光中淡得看不出顏色。

蒼停頓了一下,恍若無覺地彈了下去。長髮間眉眼低垂,神情既投入,又似遊離。棄天帝安靜欣賞著蒼撫琴時幽遠的意態,脣邊始終含笑的神情中有一絲高深莫測的閃爍。而蒼比過去更清瘦了,纖長的十指撫過琴絃,垂落的髮絲無風而動,拂過額上鮮紅欲滴的硃砂。

注意到蒼的琴聲一轉,愈發虛靜清澈,棄天帝道:“人類總相信琴能洗心,你在試圖影響吾嗎?”

“有人能影響你嗎?”蒼仍低頭撫琴,指上的動作行雲流水

“當然沒有。”

“是啊。對於你,蒼從未抱任何期望。”

蒼緩緩說罷,曲終收撥,一聲錚鳴。


“結束了嗎?”棄天帝揮手,琴從蒼的膝上消失。但那串長長的鎖鏈仍然拴在蒼的手腕上。

“你看到了萬年牢的祕密,這副鎖鏈就一直戴下去吧。”


注:關於蒼攻體屬水的設定。天罪裡蒼對上孽角的時候,最後的大絕貌似引起了下雨,記得此前蒼在謎城中對襲滅天來那場也是手上甩著水珠的,而且他的招數名字幾乎全部和水有關,所以猜測蒼是水屬性的。嗯,畢竟他這個人物的意象就是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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