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無痕(青宮客同人)

作者:碧頊


赭杉軍注視著光可鑑人的桌面。黃花梨木上千奇百怪的黑色花紋,別名為鬼面,看上去頗有水墨丹青無跡可尋的天然樂趣。

眼前棄天帝的視線……似乎有種沉重的壓迫感。

正面對視大概會被認為是挑釁,而避而不見卻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只是,既然到了這裡,少不得要有所妥協。


這是他作為和親使者來到魔界之後,魔皇棄天帝第一次在晚上駕臨宮中。

按常理,這便是臨幸的意思……

想到這一點,往日刀光劍影中從不曾皺眉的紅衣道者不由地心生寒意。


棄天帝的聲音聽上去似乎很愉快,甚至還帶著一點笑意,“赭杉軍,汝緊張麼?”

“……”

“聽說,汝之前想去青宮見皇后,結果,皇后遲遲未醒。”黑髮的魔皇故意重重地強調“皇后”兩字,在看到面前原本冷靜的道者身軀明顯繃緊之後,笑容愈發擴大了,冰冷,卻又美得令人心跳不已,“吾已連續十多日留宿在青宮,恐怕,皇后近來都沒有起身的氣力。”


赭杉咬緊牙關,深吸一口氣,把頭垂得更低,以免被眼前人看到眼中瀕臨失控的殺意。

忍耐……要忍耐。

他反覆地告誡自己。他少有如此痛恨一個人的時候。

明知道棄天帝,只是故意想要刺激自己而已。然而,縱使他過往兩年中也知道蒼一直是異度魔界的皇后,但過於光明磊落某種意義上甚至是遲鈍的心性使得他根本不願深想,“皇后”這個詞對蒼而言……到底意味著什麼……

當時蒼被俘之後,決定不再派兵救援的最終決定是他考慮良久之後才做出的,不過,此刻他卻真的希望那時他的決定有所不同。


“赭杉軍……”魔皇踏前一步,赭杉一震,幾乎想要召喚紫霞之濤,最終卻是站定不動。

一身黑衣的棄天帝,身形異常高大,赭杉軍身材頎長,卻只不過才平到魔皇的耳際。切近的時候,那種冰冷的威壓更是難熬。

“魔皇。”

“汝對今夜有何打算?”

赭杉軍深吸一口氣,垂下眼簾,“但憑魔皇處置。”

“處置……”棄天帝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汝這個說法……聽來真是視死如歸。吾的臨幸,至於那麼可怕麼?”

赭杉忍耐良久,還是忍不住開口,“……道不同。”

“哈,”棄天帝饒有興趣地看著面前長了一張嚴肅娃娃臉的道士,“汝的意思是,連在這件事上也有不同?”

“…………”

“修道之人,真是不解風情啊。”棄天帝淡笑著,走到窗前。園外,深深淺淺的一片翠色扶蘇琳琅,正是初春時節,花木含苞,萬象更新。

“……”赭杉軍略帶疑惑地看了棄天帝的背影一眼。似乎今夜這位性情乖張的魔皇並未有其他的打算,簡直像是特地來和他聊天一般,但……


一身鐵甲的葬送千秋遠遠地跪倒在門外,“魔皇。”

棄天帝一笑,“總算是來了。何事?”

葬送千秋擡起頭看了幽暗的宮門一眼,不知為何覺得有幾分心虛,硬著頭皮說道,“皇后有事相請,請魔皇移駕青宮。”

赭杉軍聞言一驚,頓時明白了幾分,“棄天帝汝——!”

“怎麼?你想要吾今夜留下來?”棄天帝垂下眼睫,深密的睫毛遮去了異色雙眸中的神情,“那麼,你便與朕一起來吧。汝與蒼,似乎也是很久不見了。”

話音甫落,勁風撲面而來,距離極近,赭杉軍在猝不及防之下竟被制住胸口諸大穴,渾身僵直。他不由驚怒交加,“棄天帝——!”


“葬送千秋!”

“臣在。”

“起駕青宮,汝隨後護送賢妃。”

“是。”


那一夜過後,赭杉在青宮外冰冷的漢白玉臺階之上徘徊良久。初春的雨絲輕柔細膩,卻是冰冷刺骨,而他已完全感覺不到。一夜所見,過度的痛楚與震驚,心內交煎的苦,如沸如騰的恨,無窮無盡的悔,如此種種幾乎要徹底壓垮他的精神。一時之間,他甚至沒有膽量再踏入青宮去安慰自己受盡摧折的好友。他不知道……蒼需要多堅強的意志力才能在他面前撐住不崩潰掉。

他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生不如死。

這種可怕的感受,即便是在當日他身中伏嬰所下的血咒之時,也不曾體會過。

上 紫霞蒼煙-1

很久很久之後,蒼以毒酒鴆殺棄天帝之後又過去許多年,赭杉軍繼任玄宗宗主,連銀鍠朱武都迎娶了新的王妃並生下繼承人之後多年,那三年中發生的許多事情,在玄宗仍然是禁忌,六絃之首的位置也一直虛懸多年。

有一次,一個新弟子在私下嘀咕了一句“以色侍人屈身事敵,有辱宗門之人為何能為弦首”,不幸被宗主赭杉軍聽到,罕見地大發雷霆處以重責,而其他玄宗長老竟也無一人勸阻。

對於當時殘餘的六絃四奇來說,蒼,絕不是一個可以被人輕率議論的名字。

而對赭杉軍來說,他明白,蒼永遠是他心中最深最痛的一道傷口;而且,無論多少年過去,那道深重的傷口,總是在鮮活地淌血。

他無法忘卻的東西,太多了。


一個月中總有那麼幾天,他會站在蒼的墓前吹笛直到天明。封雲山的高峰之巔,孤標出塵俯瞰絕頂,一派雲海茫茫,一襲松風縈繞。清亮宛轉卻略帶嗚咽的笛聲,是他一生一世都無法消弭的憾恨。


當年,他和朱武匆匆忙忙從道境趕回焰都,也就是準備重開和談的時候,朱武本打算讓蒼的遺體留在異度魔界安葬的。他當然堅決反對。

朱武萬般無奈之下,只好帶他到了中宮之內:赭杉這才明白,倒不是說朱武真的偏向棄天帝,而是……棄天帝到死都不肯放手,雙臂牢牢將蒼抱緊,將人完全禁錮在自己懷抱之中。

要想將兩人完完整整地分開,根本是不可能的。


在朱武沒反應過來之前,他已乾脆地出劍,直接……將棄天帝遺體劈開。

朱武驚詫之極,亦有些許的惱怒,“赭杉軍!?”

他當時的態度很平靜,平靜到連他自己都覺得有些驚訝,“吾絕對不會讓蒼留在這裡。活著的時候,吾已經虧欠他良多。”


“……你恨棄天帝?”

“是。”赭杉軍毫無遲疑地點頭,俯身,拿深紅的披風將蒼裹好,抱起來。蒼閉著眼睛,很平靜的神色,彷彿睡熟了一般,簪起的淺色長髮有些散開了,青色外衣領口之下不少斑駁的曖昧痕跡令他心口幾欲滴血,“吾……痛恨他。”吾永遠也不會原諒他對蒼所做的事。

“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痛恨什麼人。”

“汝錯了。”赭杉軍尖銳地回答,他覺得自己的表情也許都有幾分扭曲,“汝可知道……棄天帝他都做過些什麼?”


朱武無奈地解下自己的披風蓋在棄天帝被劈裂的遺體上,遺體上還斜搭著一襲被同樣劈裂的紫色銀繡的鳳袍,顯然原本是披在蒼外面的,“吾知道啊,挑起戰火,令道境生靈塗炭?殺害玄宗眾人?還有什麼?蒼已殺了他,你……”

朱武沒好意思說出來的一句話是:好歹這是我父王,你留個全屍讓我好安葬吧。


赭杉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只覺得此刻胸口奔湧的熔岩彷彿即刻會咆哮而出。他將那具冰冷的軀體抱得更緊了些,聲音幾乎有些哽咽,低得連自己都幾乎要聽不到,“你可知道……他曾在吾面前……”

以吾之安危相脅,肆意地折磨蒼,逼他行諸般邪淫之事……

你可知道,經過那一夜之後,吾有很久都不敢靠近……哪怕只是輕輕拍一拍蒼的肩膀……

——吾怎能不痛恨!吾要如何原諒!!

那種冰冷的憤怒,難以表達,卻也不可能被忽視。

恪於教養身份,有些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然而,從朱武一瞬間漲紅又變得慘白的面孔來看,似乎也從隻言片語之中猜到了他不堪的下文。


數年來,道魔大戰中許多不敢回憶的片斷紛紛湧上來,他咬緊牙關,眼眶一陣痠痛,“請讓吾單獨留下,吾想為他更衣。”

朱武沉默地點點頭,走到門口頓了頓,“我……我讓人送熱水過來。”

赭杉勉強點點頭,走到內室將蒼放在精美的床榻之上,停在蒼領口的手指卻良久都沒有動作。

說來,他是……第二次來這裡……


也許,對於棄天帝而言,那一夜不過是個有趣的嘗試。遊戲而已。他之後也不曾再嘗試過。

但對於赭杉而言,他永生永世也無法忘記……

當時發生在青宮中的一切,是他一生一世的夢魘。那種可怕的赤裸裸的慾望,那種微妙的觸感與心痛:溶化水晶般的深藍雙瞳,凌亂溼透了的髮絲,低弱的喘息和失控的呻吟,被徹底蹂躪過的傷痕累累的白皙軀體……


朱武,可能永遠無法體會那種錐心刺骨的痛苦,實際上,赭杉不希望任何人體驗他所體驗的一切: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生命中深愛和珍視的一切……被人毫不介意地踐踏摧毀,卻是什麼也做不了。

他能聽,能看,能說話,只是……完全不能動。

當棄天帝惡劣地要求蒼來取悅自己的時候,他分明聽到……有什麼東西訇然碎裂的聲音。棄天帝……但凡還有一絲人性,都不會做出這等事情來。

蒼當時很遲疑了一陣,終於在棄天帝催促中靠過來,緊緊抱住自己肩膀的時候,赤裸滾熱的身體令他而今想來都覺得一陣心悸,喉嚨發緊。他不得不承認,床第之間,素來清冷出塵的同修好友有種令他不敢逼視的冶豔風情。

後來他才知道,棄天帝每次在駕臨青宮之時,內室四角的博山爐中所焚的都是制過的龍涎香,正是魔界宮中的催情最最上品。經年累月薰著這種龍涎的青宮,不亞於魔皇囚禁禁臠的重獄深牢。

但當時,他全都一無所知。


確實,修道之人不動情慾,但不代表沒有情慾;實際上,修真之人的情慾一旦被真正引發,便是難以通過一般的方式來排解,必須與人歡好。

棄天帝的意圖,簡直是昭然若揭。

然而,他始終不明白,以棄天帝的獨佔欲,為何……那一夜會故意……難道,只是為了單純打擊蒼與他的心志麼?


魔,永遠無法明白人類的感情吧;起碼,棄天帝不能。

哪怕當時他有再多的春情,也被蒼脣上濃厚的血腥氣蓋過了——和身體的熾熱完全不同,蒼的嘴脣是冰冷的,而且,全是鮮血的味道。

那一刻,赭杉真希望……自己死了算了。

自始自終,蒼並不曾正眼看他一眼,只是,蒼白麵頰上的那一抹緋色濃得觸目驚心。

更深漏盡,長夜漫漫無已。赭杉覺得自己已經身在無間地獄。

他眼看著棄天帝如何將那人捆綁起來,在床上、桌上、地上,甚至是按在牆上肆意撫愛蹂躪,強迫他迴應,曲意宛轉承歡。微光中清晰可見的白皙軀體上盡是觸目驚心的青青紫紫。到了最後他實在無法再看,只能閉上眼睛,然而……他卻無法不聽……

分明強抑著的斷斷續續的呻吟漸漸強起來,而後又漸漸弱下去……猶如隨時會斷裂的琴絃……直到……除了偶然的悶哼之外再聽不到任何聲音……

這種日子,蒼到底經歷了多少,他實在不能,也無法想像。

如果可以選擇,他想蒼寧可選擇一死;他亦然。


他輕柔地拉開眼前人身上的青色外袍,內裡的白色中衣顯然是倉促間換上的。猶豫了下,他終究還是將結釦仔細解了開來。

眼前所見,白皙軀體上到處是青紫瘀紅的曖昧痕跡,暗示著曾有過一場多激烈的情事。明明不出意料,赭杉仍覺得胸口劇痛,血氣翻湧如潮。

原來那時候在萬年牢,蒼流露出的罕見戀戀不捨,真的是在向他道別……


為什麼……吾沒能在第一時間想明白呢……

蒼……吾甚至沒來得及好好對你說一聲……抱歉……請原諒……

原諒吾的遲鈍笨拙容易被騙總是要讓你承擔後果,原諒吾永遠將道境安危放在你的生死榮辱之前,原諒……吾在失控中曾經對你做過的事情……


那日天明之後,棄天帝心滿意足地饗足後離去,只留下如木雕泥塑的自己,還有……被徹底蹂躪調教過的沉迷慾海難以自拔的軀體。那熟悉的清淡容顏上鮮明的痛楚與煎熬,活色生香的修長身軀無力地靠在自己肩頭,苦苦在欲生欲死的極樂與痛苦之間徘徊掙扎。

他看著,身似火焚,心如刀割。

待到穴道自解之後,他不知道自己是懷著何等絕望心情將蒼緊緊抱在懷中愛撫親吻肆意憐愛,明知道……對他們兩人而言,這隻意味著更深的侮辱還有更不堪的回憶。

只是,他已經顧不得那麼多。細膩火熱的肢體緊緊纏住他的腰背,那熟悉又陌生的身體,溼熱緊窒,熱情地將一切祕密為他展開,在他的懷抱中因他戰慄,綻放,哀求,哭泣。

他不知道蒼是否記得這一切,但他明白,那一日的銷魂極樂,是他永生都無法解脫的罪孽。

甚至,時間流逝越久,那種苦痛便越深沉。

他痛恨棄天帝,更痛恨的,卻是無能又可悲的自己。


蒼願意傾盡一切,甚至豁出自己的尊嚴來保護的,是他和玄宗眾人、天下蒼生的平安喜樂。

但……其實赭杉同樣願意這樣為他付出;只是,蒼從來沒給過他任何嘗試的機會。

即使是在他最痛苦的時候。

赭杉默默地想著,不知不覺中,已是淚流滿面。

二 風月無情-1

吩咐人送水而推門進來的朱武驟然一驚,又不動聲色地揮退眾人退了出去。

紅衣道子此時無聲的淚水……令他有種說不出的刺痛感。

不知道是因為赭杉,或者,是因為床上此刻長眠的那個人。蒼。

他欠這個人的情,恐怕要欠到下輩子去了。

當然,前提是,如果,如果他們都還有下輩子的並且碰得到的話。


人類,真是神奇的存在啊,簫兄,你說是不是?

朱武摸摸懷中的魔契,喃喃自語。想到剛才一瞥之下在蒼手腕上纏著的另一根墜著黑耀石的銀鏈,頗有種仰天長嘆之後撞牆的衝動。

棄天帝……絕對是個混蛋。白痴。混蛋加白痴。

做了這些或那些事情之後還能把自己的魔契這樣死皮賴臉的送人,朱武覺得決不是一句下流無恥或者令人髮指就可以概括的。


三年。

一千多個晝夜,不啻於肉體與精神的雙重凌遲,其中發生的事情,有些他知道,更多的他不知道。但自從那時他看到蒼穿著純白的祭服昏迷在天魔池旁祭臺上的時候,他就覺得……其實,要是真是為蒼著想,早就該一刀直接殺了他。

乾脆利落。

只是,最初他不懂,後來,他不忍。

而今,蒼終於走了,封印魔龍之後的一壺毒酒,與棄天帝同歸於盡。

最初的遺憾痛楚茫然感傷過後,他反而覺得這不亞於一種解脫;對蒼本人而言,世上大概沒有比這更好的禮物了。哪怕,其實他真的很希望蒼能活下去。


戰戰兢兢的女官跪倒在自己面前,“太子,熱水若再不用,恐怕就需要換了。”

朱武煩躁地一揚手,“知道了。等等就讓你們送進去。”

“太子……”

“什麼事?說。”

“稟太子,青宮地下有溫泉,可從內室進入。若送澡具,從來只可送到這裡。魔皇曾言,宮人不經許可,擅入一步者立刻杖斃。”

“什麼?!”朱武一怔,這是什麼古怪規定?稍一回神,面上就是一熱。蒼所住的中宮歷來是魔後寢宮,內有溫泉這個祕密他倒是知道,實際上魔皇的天魔宮,太子的東宮中也有。魔界焰都傳說中正是一條巨大的黑龍,所臥之地本來就多溫泉,也不算稀奇,只不過他總不能讓赭杉抱著蒼的遺體去地下泡溫泉吧?有一次他不留神從外闖入青宮地下溫泉房間,眼前所見的種種件件都令皮厚如他臉熱心跳目瞪口呆,好在當時無人……

他微微一嘆,轉身,這才發現自己面前所謂的浴盆……大得完全超乎想象,長六尺有餘,最寬處足有三尺,三人合抱尚不可及。走近了,淡緋色水波下隱約可見黃柏木的池壁上還吊著數個大小不等的銅環,不同於普通蘭草桂椒的奇異香氣被熱騰騰的水氣一蒸,他只覺得心神一蕩,渾身上下連耳朵都一塊發熱。

棄天帝……汝變態也要有個限度……


他勉強控制住自己情緒,平靜地問了女官一句,“這水中加了什麼?”

環佩玲瓏淡青宮裝外罩一件藕荷色比甲的女官擡頭看了自己一眼,感覺上更加戰戰兢兢了,“是……一種特殊的香料,魔皇吩咐,每次都必須以沸水調入。”

“哪兒來的?”

“我配好的,怎麼,朱武,你也有興趣?”

熟悉而輕柔的語調,蛇一般的陰冷,一個清瘦的人影驀然出現在不遠處的陰影裡。

“伏嬰?”

伏嬰師冠帶凌亂黑髮半撒,神色倒是從容,慢悠悠地走到他面前,漫不經心對跪倒一片的宮人揮揮手,“都下去吧。沒你們的事情了,愛惜性命的,聽到什麼都不要過來。”

朱武被他說得一愣,也忘了攔阻他的行為,“伏嬰,你什麼意思?”


什麼意思?朱武,你真不愧是魔中的敗類奇葩。

伏嬰無聲地一笑,面具下常年不見陽光的清秀俊俏的容顏,此刻看起來白得有幾分駭人,“朱武,魔皇幾時有對什麼人用過心思?也就是蒼了吧。不過依照魔皇的性格,汝認為他會耐煩考慮這些調教的瑣事麼?自然是君主有事,臣屬服其勞。這三年中用在蒼身上的東西,幾乎都出自吾手中啊。”


“伏嬰師——!”

“哎,汝愛的不是女後麼,何必如此激動呢?”

“你……你到底都做過些什麼?”

“唔,容我想想。”伏嬰輕輕偏過頭,細長雙眼微眯,笑得彷彿是一隻狐狸,“調製祕藥替魔皇助興?配製特殊針對修道之人的香料?選擇曼妙的花繡圖案和特殊染料?找齊各種奇巧有趣的淫器?還有什麼……嗯,好象,還有向魔皇推薦蒼去做天魔之像的祭品……呃!”


朱武直接一拳打斷了他的話,力量之大,直接把伏嬰摔在了地上。他氣得都有幾分發抖。

“伏嬰……吾過往真是高看了你!”


伏嬰撐起身子,冷冷一笑,伸手慢慢擦拭去脣邊的一縷血跡,“錯,正好相反,汝實在看低了我。”他站起身來,走近,冷不防重重摔了朱武一個耳光,打得朱武嘴裡也是一陣腥甜。“朱武,你沒資格動手打我。你又有什麼立場指責魔皇?蒼不過是個俘虜,又是吾魔界死敵,魔皇樂意怎麼玩怎麼整,只要他高興,都是無可厚非。吾協助魔皇將他調教成媚骨天成的一等一禁臠,有什麼不對?倒是汝,汝可還記得自己是魔界惟一的繼承人麼?再說了,魔龍與天魔之像何等挑剔,會要不情願的祭品麼?是蒼自己答應的魔皇條件,心甘情願作為魔龍傳承的寄體。”

伏嬰師咬住嘴脣,面上的神色忽然變得十分複雜。

其實,他當時提出這個建議……不過是想看蒼到底能忍受到什麼程度,想不到,最後蒼卻利用這點封印了魔龍。

二 風月無情-END

“什麼?!棄天帝……你們是執行了全套的儀式?!那種野蠻殘忍的儀式……”朱武猛地睜大眼睛,下意識退後一步,轟然撞到巨大的木盆壁上,芬芳火熱的水波灑了他滿身,他心口只覺一片冰冷,“你們——!”他一口氣梗在胸口,下一句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他一直以來都以為,蒼所承受的,只是最後一道儀式中被天魔之靈層層凌遲之後復原的痛楚,想不到……

自願的……魔龍寄體?!

——蒼……你何苦……強迫自己到這種程度?!道境,玄宗,天下,有什麼值得你付出這麼慘烈的代價?!


“為什麼?吾不明白……”

“哈,朱武,你想呢,還能是為什麼呢。當然是為了,停戰和談啊。”

“…………”

“魔皇對蒼說,若他能受得住魔龍寄體魔靈凌遲之苦,便同意與道苦兩境停戰。說起來,吾也有幾分佩服蒼呢。這個重大儀式……幾百年都未找到合適人選了。”伏嬰輕笑,不知為何,自從聽到棄天帝的死訊,他便分外想看到朱武痛不欲生的表情,“怎麼?忘性的魔界君主,需要我再重新複述一次儀式的全部過程麼?”


“可以。吾想聽。”

耳邊響起的低沉男聲,聽上去異常的陌生。平靜的語調中,隱隱有種山雨欲來的狂暴。

朱武與伏嬰同時愣住,看著黑暗中緩緩走出的紅衣道者,兩人相顧,神色都有些駭然。

“赭杉軍?”


赭杉軍臉上淡得看不出表情。即使看到巨大的黃柏木盆,也僅僅是動了動眉毛。步步行來,深紅道袍無風而鼓,他轉向伏嬰師,“你剛才說,魔皇同意停戰的條件……是什麼?”


伏嬰蹙眉,不知為何,他在朱武面前說話可以口無遮攔,在赭杉軍面前,就算佔盡優勢,卻總是有些莫名的……侷促。這種感覺每每令他格外煩躁。

再說,赭杉未免太看重蒼了。

他冷冷一笑,“要吾再說一次,也可以啊。魔皇曾言,若蒼能受得住魔龍寄體魔靈凌遲,助吾魔界完成這重大的儀祭,便同意與道苦兩境停戰。”


“是嗎?什麼儀祭?願聞其詳。”赭杉軍素來清朗的聲音全變了,嘶啞得猶如夜梟,但語氣聽不出一星半點應有的起伏。微微紅腫的雙眼,眼神卻深得令人看不懂。


偌大宮室中,香氛漸冷。恍惚的衣香鬢影中,朱武忽然覺得有幾分惶然。

“赭杉軍……”

“如何?”

朱武默然。他能說什麼?事已至此,多言無益?還是,勸他節哀順變,勿要追根究底?縱使他明白蒼必然不希望赭杉瞭解真相,然而,蒼付出這樣大的代價,難道……就應該被永遠埋沒在時光的灰燼之中麼?

在宮中,有幾次,他曾不經意瞥見棄天帝是如何待蒼的,隨興所致,不管時間場合,肆意痛加撻伐,毫無溫情可言,最誇張的是一次宮筵,棄天帝居然抱著他中途離席,然後罷朝數日。朝野當時就是一片譁然,說什麼都有了。

好在,棄天帝與他父子之間總有特別感應,否則他還真不敢來青宮找蒼……

真撞上了,棄天帝不會尷尬,蒼也未必會多尷尬,但他一定會尷尬得想撞牆。


銀鍠朱武長於深宮,旁人看來的諸多淫亂之事,在他看來,都算平常;只是,蒼與“男寵”“禁臠”之類的字眼感覺相差何止千萬裡,他始終不明白棄天帝為何如此執著。

宮中不少私下的風言風語傳得繪聲繪色,說魔皇三年來獨寵皇后,皇后明明是異族男子,卻佔盡三千寵愛,想必是天生尤物手腕高明,才能夜夜承受雨露君恩……


若照朱武的想法,倘若有半點鐘情眷顧,棄天帝便不該迫蒼到如此地步。明知道他是修道之人,修為已近赤子的返璞歸真,還命伏嬰故意施用大量祕藥香料……再就是溫泉房間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簡直是惡質的低級趣味……

這般倚仗藥物和器具為房中手段向人求歡日日需索無度,實在有失他魔皇的身份……

但在伏嬰點破祭禮這件事之前,他從來都想不到,竟然還有這樣的內情。

在朱武心裡,他忍不住把棄天帝痛剮了一次又一次,太……他媽的下流無恥不擇手段了……要是像你就得這樣我不如自己早點一刀了斷算了!

他很明白,只是苦於無法對赭杉開口:畢竟棄天帝之前再多的折磨、再淫褻的調弄,再頻繁的臨幸,都及不上這所謂儀式的淫亂詭奇,慘絕人寰……


“你真想要知道?也許,你聽完便會後悔了。”

“赭杉軍平生行事,最後悔之事,只有一件。往後也不會再有。”

“呵呵,那吾便告訴你吧。所謂的魔龍儀祭,即是為了護持魔龍之靈,所祭祀的虺獸螭龍皆是魔龍的分體,也是異度魔龍未長成的龍子,本來每隔一百三十年便需舉行一次,但往往因為沒有合適的祭品而一拖再拖,魔界之前已錯過了三次。若總不得祭祀,則焰都地脈便會失衡,寒暑不調。雖因近百年來棄天帝臨世,這種狀況能有所緩解,但終究不能完全避免。”

“因此?”

“赭杉軍——!汝……不要問了!”朱武幾乎是痛心疾首,他徒勞阻止著,明知道……而今說什麼都已經無用。

“朱武,你少管閒事。”伏嬰泠然一笑,眉眼間隱約有幾分煞氣,“他想知道,吾便告訴他;何況,蒼的遺體只要遇著活人的鮮血,任誰都看得出其中有異。赭杉軍,汝聽好了,魔龍儀祭又名風月祭,因為虺獸與螭龍均是生性至淫至陰,每百三十年才同時發情一次,時間長達近一月,若不得滿足,便不會有新的魔龍之靈分裂而出。新生的魔靈十分脆弱,最初只能寄生在人體之中,吸取祭品血肉魔龍精華長成之後,便是天魔臺上真正用的神牲。這其中,作為祭品之人是媒介,也是資糧。”

赭杉雙眼睜得極大,說出的一字一句似乎都十分艱難,“汝的意思是說……”

伏嬰師詭譎一笑,“無錯。因虺獸螭龍均屬陰,祭品必須是男子。首先需齋戒十一日,以特殊祕藥為食同時日日藥浴,完全改造本身體質;其後,在天魔宮地底奇寒的虺螭池中浸上五五二十五日,以己身為器,日日承受發情的虺獸侵凌,待納入虺獸滿足後分裂出的諸多魔靈之後,再與此時池中被喚醒的螭龍交合,歷經九晝夜後方可育化魔靈。待祭師確認魔靈已成之後,會將祭品全身內外塗滿另外的祕藥,外著白麻之衣,在天魔臺上經三日寸寸磔剮,活生生剔去身上的血肉,如此魔靈才能離體作為獻出的牲饗,最後一日,術師會以之前的魔龍之血施行奇術令祭品復原如初。整個儀式歷經四十九晝夜中,若祭品中途死去,則祭祀失敗;若祭品無法滿足虺獸或螭龍,祭祀失敗;若祭品本身不願行此儀式或中途反悔,祭祀同樣失敗……祭祀完畢之時,祭品的左手手腕、心口、右腳腳踝上會永遠刻下魔界特有的標記,手腕和腳踝上遇血則浮現出的完整的咒文,而心口上在情緒激盪的時也會浮現出銀鍠家族的黑色記號,即意味著……祭品在有生之年,每一點精血骨肉都是屬於魔龍所有。自然,魔龍此後也不會傷害自己的所有物。當日蒼既然完成了儀式,魔皇便履行諾言,與兩境停戰。”他一口氣說到此處,終於心滿意足地停了下來,漆黑的雙眸定定地看著眼前似乎失去了所有生氣的沉靜道者,語調輕柔如水,“如何,吾說完了,朱武不想讓你知道的這些……奇峰道眉赭杉軍,你聽得還滿意不?”

三 朝露微塵-1

滿意……不?

赭杉軍默然無語,只是慢慢閉上眼睛,片刻之後,他猛然轉身,直奔內室而去。

被撂下的伏嬰剛踏出一步,只聽得耳邊輕微鏗地一聲,斬風月冰冷的刀刃已經橫在他眼前,錚亮一如明鏡。朱武面色已是鐵青,握刀的手更隱隱有幾分發抖。他嗤笑一聲,“怎麼,汝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說的樣子?你不該不知道這些吧。激動麼?懊悔麼?你現在應該明白,為何棄天帝曾懷疑你與蒼有染吧?”

朱武咬牙不語,看似凶狠的神情卻是掩不住的慘然。

伏嬰心情頗佳地微笑,心思卻早隨著赭杉軍飛到內室中去。其實,他尚有許多更精彩的內情細節沒說呢,不過,看赭杉軍的樣子,現在知道的這些……恐怕已經足夠令他痛不欲生了。反正,蒼與棄天帝同歸於盡,許多事情,葬入塵埃也罷。


當日,道境簽下停戰協議之後數日,赭杉軍不顧風塵勞頓便動身趕來魔界,足足比苦境中人早到了兩個月。只是,蒼受儀式的影響,昏迷不醒將近半月之久。祭祀之事事涉機密,棄天帝對外對內均隱而不言,知道內情之人寥寥無幾,宮中朝中都道魔皇獨寵皇后,日日流連青宮。

他知道赭杉來了有數次想去見蒼,都被宮人擋駕,只言皇后未醒,估計赭杉當時的想法……便是棄天帝想讓眾人以為的想法。

其實,儀祭進行到中途,他已看得出棄天帝對提出這個條件頗有悔意,只不過開弓沒有回頭箭,忍不忍得,都要等上七七四十九日儀式結束之後;不然貿然中止,蒼非死不可。

虺螭池在天魔宮地下深處,為防止虺螭作亂,惟一的入口在正上方,但其中一側池壁上鑲嵌的是大塊的罕見透明琉璃,如此便可看清楚池中狀況。

風月之祭雖重要卻久未舉行過,棄天帝最初可能是覺得新奇有趣,更想看看蒼對此的反應,所以最初幾日退朝之後都饒有興趣的守在那裡,結果大概越看越不是滋味吧……


伏嬰心想,也許連棄天帝本人,起初都低估了蒼對自身的影響。他當時故意推薦蒼為祭品,多半是出於惡趣味,也許還有幾分借刀殺人的意思。說實話,魔皇不顧全體朝臣(也許還有宮妃)的一致反對,堅持冊立蒼為皇后……這件事做得實在太離譜了。相比之下,朱武離家出走都不顯得多任性。偏生,蒼那個人在哪裡都是淡然清貴安之若素的樣子,他每次碰到看到都覺得格外礙眼,想起戰場上的事情,更是覺得不忿——歷年來,死在蒼手中的魔族絕對夠得上屍山血海的級別了……

伏嬰略有些無奈的嘆了口氣。

其實,這件事最後的結果是他不曾想過的:直接造成魔界與道苦兩境停戰和談是其一,令棄天帝有所醒悟……是其二。


風過迴廊,几絲夜的寒意無聲無息飄進來。青宮今夜無人點起燈火,遠望去,外面暮色沉厚,似有點點微光晶瑩,想不到到了這個季節,竟然還會繼續下雪。

赭杉……似乎進去很久了。

昏暗中,朱武突兀開口,低沉的聲音聽來竟有幾分像是棄天帝,“汝……為何那般痛恨蒼?”

伏嬰想了想,慢慢地搖頭,“吾嗎?朱武,你錯了。汝並不恨他啊。”

只不過,身為登臨絕頂的王者,不該被任何人左右;感情也好,理智也罷,同理。

他不能容忍蒼的,正是這點——明明是魔界死敵,卻得魔皇另眼相看。當局者迷,棄天帝也許不明白自身感情,他是看得很清楚的。


風月之祭進行十多日之後,有一次伏嬰心血來潮,也去虺螭池轉了一圈。剛站到琉璃壁前,看到的卻是池水中一身黑衣的棄天帝正努力把纏在蒼身上玩得開心的虺獸一點點剝下來,動作相當粗暴,虺獸寶石般的鱗片四處飛濺,他當場就黑線了。

這隻虺獸成年後等了幾百年好容易才遇到一個合意的祭品,結果沒享受幾天就被蠻橫地打擾,美味的祭品也被搶走了。可憐的巨獸惱火地對棄天帝咆哮著,不住用尾巴拍打著池水,齜牙咧嘴作勢欲撲,卻始終沒法真正傷害魔龍的主人,委曲得不斷地上躥下跳,一時攪得琉璃壁前所見的全是凌亂水紋。

依照棄天帝的性格,才不會因為對方是神獸就有所禮讓。要不是因為祭品一旦離開虺螭池儀式就算失敗,估計他早把人帶走。

伏嬰當時看得默然無語,頗有以頭搶地的衝動,尤其,當他看到棄天帝用怎麼看都是溫柔的態度為昏死過去的人輸送真氣穩住內元,又將他緊緊裹在自己披風中貪婪地撫摸親吻……

深碧的水波中,蒼散亂的淺色髮絲妖嬈地順水漂浮,赤裸身體看上去白皙溫潤得宛如上好的脂玉,加上之前虺獸留下各處的青紫凌虐痕跡,更讓人想要肆意憐愛……

這樣說來,棄天帝的迷戀,他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吧……


魔皇棄天帝顯然根本沒意識到還有旁人在場,也許是根本不在乎,抱著人戀戀不捨地親吻了許久,不得不離開的時候,明顯看得出神色有幾分心疼,素來無情的眼中,彷彿縈繞著淡淡的霧氣。這種罕見的神情出現在魔皇俊美無疇的面容上,令伏嬰暗自驚心。

而他剛鬆手,一旁正發情的虺獸自然立刻迫不及待地纏上來滿足自己。伏嬰很清楚地看到蒼清秀的容顏上霎時流露出極度痛楚的神情,只是習慣性地咬緊了嘴脣不肯出聲。

然後,棄天帝停步,轉身,重新開始把虺獸從蒼身上扯下來……

拉扯之中,這次蒼醒了過來,靜靜垂下眼睫掃了一眼棄天帝,看脣語,似乎是在說“汝還是由它去吧”之類的話。

棄天帝不理,面無表情地繼續扯虺獸。

伏嬰腦子裡訇地一響,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從此再也沒來過。

什麼叫做想不開。這就是了。

棄天帝明明是喜歡折磨蒼,但床第之外,見血見骨的這種實實在在折磨,或者眼看著其它人(?)去盡情地蹂躪玩弄,他卻又耐不得。


關於風月之祭,伏嬰知道的細節,魔皇自然也瞭解。

發情的虺獸淫器細如一尺左右的長針,它越中意祭品,便會纏繞得越緊侵襲得越深,而越感到滿足,則生出的魔靈則越多。魔靈無形有質,緊緊吸附寄生在祭品體內經脈之中,附帶的可護住心脈不損,魔靈活躍到一定程度,即會喚醒沉睡的螭龍,同時螭龍有催情效果。動情的螭龍同樣會緊緊箍住祭品不放,設法將帶倒鉤的龍鞭插入祭品身體深處,源源不絕地灌注本身精華。如此一來,魔靈便得育化。在此過程中,祭品所承受痛楚越深,情慾越熾烈,魔靈成長得便越茁壯。螭龍插入的龍鞭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越發粗壯,直至完全與祭品下體長合,再也無法灌入半點龍精時即會脫落。惟有待到此刻,寄生的魔靈才算是育化完畢了。

天魔臺上,最後被剮去的,便是這龍鞭,一定要待祭品周身血肉剮至見骨之後才可著手。

當時舉行儀式的時候朱武才看到中途就藉故遁走,伏嬰卻是親眼看到最後。蒼確實韌性驚人,準確點說,是十分可怕。

可惜。他意志力再強,也有侷限。

因為,經歷過這般風月之祭而不死的祭品,還有一個別名:龍饜。


伏嬰很清楚,之前數年,棄天帝在蒼身上用過魔界所有能找到的祕藥,為的並不是享受……而是征服。蒼的清冷自持淡漠從容,在棄天帝來看,毫無疑問是挑釁。

睥睨天下的魔神想要的,是由身至心完全的屈從,靈與肉的每一分都為他徹底的佔有。


虺獸螭龍均為至淫之獸,但凡受過它們如此這般徹底蹂躪佔有過的,人也好,魔也好,本身體質都會被完全改造,無不成為媚骨天成,令天下男女無不迷戀的絕頂尤物。同時,無論心性,身體同時也會變得敏感淫蕩之至,若非夜夜春宵顛鸞倒鳳,便會情慾難熬夜不能寐。如再加以龍涎之香誘導,再鐵石心腸的也不免化為一江盪漾春水,意亂情迷中徹底淪為床底之間的玩物……

那正是棄天帝所為。


伏嬰後來想,也許,最初棄天帝提出這種條件的目的就是如此。在不顧大局這點上,棄天帝與朱武這對父子可謂是相得益彰,不分伯仲。

自然,蒼之前並不知曉熬過祭祀他的身體會有所變化,而棄天帝也肯定不會把祭祀對祭品的深遠影響告訴他,至於之後……

魔皇在儀式完畢之後即迫不及待地將人抱走,自此之後,便指定了青宮所用的香料只有一種:龍涎,而且是龍涎之中最上品的金顏雪香。棄天帝……可以說窮全魔界之限來供給青宮所需,這點上,宮人怨憤甚深,連御醫都悄悄對自己說這做法實在過於奢侈。


棄天帝有一次酒後微醺之時曾喃喃對他言道,他最中意的便是蒼在高潮之後失神流淚的模樣,再便是他困於情慾苦苦哀求的時候,只可惜這兩者都太過少見……

看魔皇的神色,分明是十分沉醉,伏嬰當時無語。雖然他也贊同。

換個角度想想,蒼被棄天帝看中……實在是他個人的不幸,更是魔界的不幸吧。


伏嬰師擡起頭,視線越過斬風月聚焦在黑暗中的房門。他忽然覺得有幾分不安。

這麼久一點聲音也無,赭杉軍……到底在做什麼?

一提步,鋒利的刀刃瞬間在他脖頸上劃出一道纖細的血痕。伏嬰也有幾分惱火了,“朱武,你這是什麼打算?”

“阻止你。”

“阻止我什麼?”

“讓赭杉軍……和蒼多呆一會。”

“哈,有趣了。”伏嬰師冷笑,心底潛伏的一線鬼火似乎被撩撥起來,燒得難耐,忍不住出言挑釁了,“赭杉軍不是打算將蒼帶回道境麼?何必現在在這裡依依不捨?說起來,龍饜死後也可長保容顏不變不腐,難道赭杉是想先親熱一番?”

話剛出口,他就看到朱武瞳孔明顯一縮。

紅髮的魔驟然揮刀斬落,訇然一響,竟將偌大的黃柏木盆一劈為二。伏嬰霎時覺得頰側一涼,幾縷黑髮被刀氣擦過斬落,帶著異香的冷水飛濺流瀉,地面上頓時出現縱橫的水流,身上也溼了大半,“朱武?!”

“閉嘴。汝再開口,吾不保證吾能控制得住。”

朱武語氣極冷,亦是極強勢。俊容上平素的玩世不恭不見半分,這麼看來,倒確實很有君臨天下的王者氣質。

“……”

伏嬰一甩袖口,施施然站定。好吧,懂得見風使舵原是他優點,理應保持。

朱武現在的表情……令他有幾分心生寒意。


其實,赭杉軍總體來說是個挺幸運的傢伙。棄天帝對他算優容有加,以棄天帝的任性,難得沒弄出太多花樣來;也不排除是蒼從中斡旋的結果。

不過……

伏嬰暗暗捏住拳頭。

他知道,赭杉軍的第一個燕好的對象……其實是蒼。由於棄天帝的惡質。

即使明白,無論是對赭杉軍還是蒼來說,那不亞於是精神與肉體的雙重摺磨。他還是有些介意。

當時水鏡中顯示的地點……正是在這裡吧。

伏嬰到如今也未想明白,魔皇素有獨佔欲,寵幸蒼的時候通常不會讓任何人在場,不知為何,那天會故意讓赭杉軍留下?


魔界也許至今無人知道,他以水鏡窺視青宮動靜已非一日一時之舉,名義上是為魔皇安全考量兼考察藥物效果,實際上這兩個理由不過拙劣的藉口,好應付魔皇哪天也許出現的靈機一動的提問罷了。

當然,他不至於日日都看,他沒那麼閒!

只是,不可否認,他喜歡看平時清冷驕傲的蒼在床第之間身不由己的欲生欲死模樣,他的隱忍倔強,只會令魔更想折磨他,何況是本來就對他迷戀上癮的棄天帝!

身為魔龍之主,棄天帝精力十分過人,過往一夜中往往會連續召幸二三位嬪妃,侍寢之人過後數日不能起床也是平常。男子之間的情事,本就比男女之間更激烈些。棄天帝當時讓蒼在宮中養了近一個月的傷之所以無人懷疑,便是因為……魔皇前科……


冊立蒼為皇后的典禮之後,魔皇連續三個月都留宿在青宮。上朝之外所有時間都基本花在蒼這裡,換著花樣的需索無度,伏嬰是很清楚的。往往魔皇一離開床榻,蒼即昏睡過去,連開口的力氣都沒有,逞論起身!

蒼身軀修長骨肉停勻,雖不同於女子的纖細柔弱,其優雅柔韌卻另有引人沉迷之處,為床第之歡增添了諸多情趣。棄天帝喜歡長驅直入肆意撻伐,又貪新鮮有趣,往往在熾烈情潮中將懷中溼漉漉的白皙軀體強扭成各種匪夷所思的姿態,那人與平日全然不同的姿態每每令伏嬰臉熱心跳的驚歎不已。從棄天帝滿意的表情,他也可看出那是如何美味的肉體。朦朧含霧的眼神,無力低垂的長睫,輕細低啞的喘息呻吟,總在精疲力盡的慵懶中不經意流出的痛楚神色,待到情慾饜足後更煥發出一種遠甚女子的絕豔,嫵媚風情入髓入骨,偏又因為眉宇間分明的掙扎自持顯得更加誘人,更能刺激魔狂暴的佔有慾。


魔,哪有不愛美色不貪圖情慾的?

只不過,伏嬰自己更喜歡的是看,而非自己動手,不然朱武以為呢?他為什麼那麼樂於為棄天帝提供各種祕藥奇器?自然是因為他可以親眼看到這些東西的效果了。

蒼修道多年,因修為高絕而肌骨清潤,卻也因返璞歸真而對藥物與淫器反應格外劇烈。

驕傲的棄天帝不曾廢去蒼一身修為,但蒼所持的清修道法在日積月累的情慾銷蝕下還能勉強支撐未至散功,也是異數。只是,他本人因此而更加吃盡苦頭。這一點頑強堅韌,連他也覺得十分中意:

若有一日能將如此強者徹底馴服玩弄於股掌之上,該是何等飽滿的征服感。


風月之祭之後,伏嬰原以為,以棄天帝的潔癖,應會對蒼丟棄不理。事實證明,他錯得離譜。魔皇雖不至於再連續數月的流連中宮不去,但不知怎麼想的,此後對蒼反而寬待不少,乃至對他種種出格做法都格外優容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每次在床上不把他折磨到落淚就決不罷手。

雲雨高唐時,露滴牡丹開。

那種丹青難繪的痴狂情態,不說棄天帝深深為之著迷興奮,連對蒼沒有那個意思的他都覺得……心襟動搖。

想必,那一夜的赭杉軍也是。


赭杉軍所不知道的是,蒼過往從未在魔皇面前那般順從過,以婉孌嫵媚之姿竭盡迎合之事,任由棄天帝予取予求全不抗拒。

龍饜的本意,即是連至淫之龍都可滿足的尤物。蒼一反常態的柔順主動,顯然令棄天帝喜出望外,卻又有幾分憤憤不平。

不知是太過貪戀他意亂情迷不由自主的神態,還是為了在赭杉軍面前進一步打擊蒼的心智,那一夜,棄天帝做法較平時更為激烈苛刻,待魔皇在天明離去之後,被情慾煎熬整整一夜的人已是神志恍惚,幾近崩潰……


伏嬰原以為,見此情景的赭杉不過會憤怒會痛心會自責,但卻沒想到,天明之後被留下來的赭杉軍……在些許掙扎之後竟擁抱了蒼,他深愛且珍惜的同修好友。手段之高強,體力之優越,感情之激烈,令他伏嬰師也不得不刮目相看。

床第之間,棄天帝偶爾也喜歡以美酒佳釀灑遍蒼全身,甚至以他為酒器,如此一來,之後細細的吸吮親吻撫摸揉弄更易引動情慾,醇酒被體溫一蒸,釀成銷魂滋味。但,令伏嬰沒想到的是,赭杉軍竟也會如此行事。

芙蓉帳暖,搖盪的薄帷遮不住瀲灩濃厚的雲雨歡情。看著兩人交頸相擁抵死纏綿,看著赭杉心痛地不住親吻安慰著受盡情慾折磨的蒼,伏嬰不知為何……竟覺得有些眼熱心酸。

之後,他暗地裡聽說蒼與赭杉軍都大病一場的消息,半點也沒覺得詫異。

所以……

伏嬰師看著黑漆漆的房門,心口不鬱的同時也悄悄勾起嘴角。

他真的很想知道……現在內室中……到底在發生什麼?

四 驚鴻照影

泉湧如珠,熱氣騰騰,有種幾乎要將人融化的慵懶感。赭杉軍僅著白衣中單,抱著人站在齊胸深的溫泉池裡,深紅道袍丹霞雲帔隨手棄置一旁池沿上,一兩條衣帶逶迤拖曳在水中。恍恍惚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偌大的房間裡只有一點夜明珠的微光,映照著瑩潔如白玉的池壁,靜水流深,池水盪滌,伴著潺潺湲湲的細碎水聲,恬美安靜得恍如夢境。被溫泉遇熱凝成的水霧一蒸,他只覺得眼前盡是一片模糊,頰上溼漉漉的,分不清是水……還是淚……

蒼,如果這一切……都只是夢的話,該有多好?


他垂下頭,眼前的一切都顯得忽遠忽近,包括好友熟悉的清淡容顏,指尖沿著眉眼輪廓遊走,小心翼翼地碰觸,冰冷而細膩的肌理令他心底隱隱有些許異樣。

脣邊紫黑的血跡,他是早為蒼擦去了,現在沉沉墜在自己雙臂之間柔若無骨的軀體雖沒有溫度也沒有呼吸,但那種柔韌緊繃的觸感……還有面上憔悴卻栩然如生的神色……看上去,蒼似乎不過是因為極疲倦而睡去一般。也許下一刻,那淺色的長睫便會輕盈眨動,慢慢睜開。


剛才伏嬰所說的話彷彿還縈繞在他耳邊,連番衝擊之下,他都痛得木了。

停戰協定。

風月之祭。

如此無恥,如此殘忍……如此——血腥!

他為什麼……從來沒想到過這種可能性?!虧他還曾在蒼面前說過因他在魔界為皇后才能從中斡旋促成停戰協議……要是自己當時就知道蒼是用什麼代價換來的短暫和平的話,會不會……因此而瘋魔?


一行清淚,終於緩緩沿著他的面頰滑落。滾熱的。

他真是蠢笨……

太多事,明明就擺在眼下,卻從來不曾連起來仔細想一想其中的關係。

他痛苦地閉上眼睛,緊緊將蒼擁住,幾綹柔細的髮絲拂過自己的眼睫,癢癢的。細膩的肌理輕輕擦過他的頸側,赭杉手上一滑,不由地鬆開了幾分,懷中無力的軀體即刻往下滑入水深處。除去外袍之後,蒼本來只鬆鬆地披了一件中單,現在被池水一擾一拂,從頸至胸口都露出了大半,白皙又溫潤的肌理,竟隱約顯得有幾分惑人的魔魅。

赭杉面上一熱,趕快俯下身去以手托住那人精悍的腰背,一拉一扶一抱,不知不覺間,兩人的身體已經緊緊鑲嵌在了一起,就好像……那時候……


蒼……

一念憶起,赭杉只覺得嘴裡全是血的腥甜滋味。


一年前,青宮中的那一晝夜,是他心底埋藏最深的隱祕,也是他永遠無法原諒自己的罪孽。

許多事情,許多細節,他後來都記不清楚,過了一月有餘待他和劍子仙蹟一起見到蒼的時候,只能裝作什麼都不曾發生。

現在身在此處,往日回憶清晰到歷歷如畫……原來自己分明是不敢想起,更不忍想起。


也不是完全不能理解吧。

也許……那就是棄天帝表達愛情的方式。

真正的魔,並不懂得其他溫和點的方式。愛一個人,便只想要徹底地佔有他,甚至是……毀掉他……讓他除自己之外一無所有……

棄天帝看著蒼的眼神,是捕食者看著心愛獵物的眼神。一分分的啃噬,一點點地摧毀,由外至內,敲骨吸髓,吃得乾乾淨淨,不留一點餘地。

只是這些做法……未免太過於惡毒……


蒼……蒼!汝真是傻啊……為何要選擇這條最艱險痛苦的路……

吾……

汝怎能如此決絕,留下吾一人獨存於這茫茫世間?

赭杉深深嘆息,大抵世事往往蕭索無常,卻是殘酷如此。

封雲山上時光流轉,道魔大戰世事冗繁,同生共死並肩作戰多年之後,他早已分辨不清自己真正的心意,而今已經是魂斷神傷,心碎淚枯。


眼前是盪滌的溫泉池水,波光瀲灩如碎玉瓊晶。棄天帝已死了,天下從此有望得享太平,但他卻無半分大仇得報夙願得償的欣慰。

剛才聽到的那些……他多希望,都不是真的……

祭品……

他托起蒼的左手手腕,咬破右手中指,殷紅的血一滴滴地慢慢湧出,待他將血抹開,果然看到腕上白皙的肌理底層慢慢地浮現出了數圈極細密的黑色咒文。

彷彿被刺痛了,他即刻轉開視線,卻看到……輕薄中衣下盡是星星點點的青紫瘀痕,彷彿是那魔鬼在無數夜裡反覆刻下的代表獨佔的證明,於是……更傷更慟。

蒼——!

血氣翻湧,他終於忍不住嘔出一口血來。

眼前的一切色彩都攪動起來,心口那一線劇烈的抽痛令他只覺得天旋地轉,勉強靠住池壁,卻感覺到自己漸漸沒力氣將蒼繼續抱住了。修長軀體緩緩滑落池水,他下意識地俯下身去,帶著淡淡硫磺氣息的池水沒過口鼻,卻奇異地,感覺不到任何窒息的痛苦……


這是……死亡的感覺麼……

還是……不過是……錯覺而已……

懷中的軀體在溫泉浸泡後漸漸泛起了微妙的暖意,昏亂之中,他緊緊抓住對方,吻了下去。

如果真的……你吾之間只有一個人能活下去,吾希望……是你啊……

終章

“赭杉……赭杉!”

——一定是他的錯覺吧

赭杉模糊地想,怎麼會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一定是自己太痛苦了……

他努力向聲音的方向伸出手去,緊緊抓住了什麼。溫熱的。能感覺到指尖下呼吸的起伏。熟悉的清淡的氣息,甚至還有一絲淡漠的檀香。他欣慰得幾乎要哭出來了。

“唔,赭杉?”

“蒼,汝不用著急。赭杉內傷已大有好轉了。”有點陌生卻又覺得有些熟悉的男聲,溫厚有力的手掌扶在自己肩頭,巧妙的力度似乎是要將他的手指扳開。

他不滿地搖著頭,不行……吾不要放開……一鬆手,夢就醒了吧?


“赭杉?”

“似乎是夢魘著了,大概很快便會醒來。吾先將他抱過來,汝不方便療傷吧?”

“吾無事……多謝你,恨長風。”


他感覺到手被人不動聲色地握住,源源不絕的暖意傳來,滲進心底。

恨長風……?蒼?!

厚重的黑暗,彷彿是一簾巨大的幕布沉沉壓下來,纏繞著他。他本來已經漸漸放任自己就此沉沒下去,現在忽然猛烈的掙扎起來。

耳邊的對話變得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有真實感。


“蒼,汝之前在萬年牢的傷勢尚且未愈。”

“嗯。吾有分寸。”

“……汝之性格,真是百年未變。”

“謬讚了,朱武。”


終於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刺眼的天光令他一瞬間有種泫然的感覺。

然後,他看到令他之前痛到魂斷神傷的熟悉面容正靜靜的看著他,淡漠的水色雙眸藏著說不出的關切、憂慮還有如釋重負的欣慰,縱然略顯憔悴,依舊不減那般的如玉風神。

蒼……?!

他勉強張口,卻發覺嗓子裡都是腥甜的滋味。猛一掙扎,便要坐起來。

“赭杉……不可!”蒼急忙伸手按住他的肩膀,看仔細了,赭杉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對……

定定地看著自己的茶色雙瞳中充斥的是他所不明白的傷痛激狂驚詫恚恨,漸漸轉變成無法遏止的狂喜甚至眷戀。“赭杉軍?”

“蒼……”嘶啞得刺耳的聲音,甚至帶了一點泣音。他不由地一愣,手被人抓得一陣生疼,“赭杉?汝無事否?”


赭杉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忍了一忍,再睜開。眼前依舊是熟悉的好友,平靜中隱隱帶著焦灼的神情,疲憊卻依舊沉靜自若。

不是夢啊……原來……吾沒死麼……

他動了動手指,小心地反扣住他的手。大喜大悲之後,心底一片空落落的。他忽然不敢去看蒼的眼睛了。視線微偏,終於注意到丹房中還有另外一人,是一身黑衣神情肅穆的劍客。熟悉的陳設,他明白自己此刻是在天波浩渺,然而許多混亂的記憶一起湧上來的時刻,他竟有種不知置身何處的荒謬感。

青宮……皇后……風月之祭……毒酒……

那些天翻地覆的陰謀陽謀,荒唐屈辱的經歷,痛不欲生的輾轉,獲悉真相的震驚,無法描摹的心痛……原來都只是……夢境麼?

到底,什麼是真實,什麼又是幻影?


“赭杉軍?你感覺如何?”男人的聲音聽來很冷,卻帶著切實的關心。

彷彿回魂一般,赭杉軍這才想起面前這個黑衣劍客的本來身份,黑羽恨長風,朱武的分身,之前和自己一起在萬年牢中將蒼救出。

他按住眼睛,悲喜交集到了極致,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吾……無事。”

“赭杉軍的內傷應無大礙,汝等數百年未見,吾先回避吧。”恨長風的聲音低沉,神情平靜正經得全然不像赭杉記憶中任性飛揚的魔王。高大的男人站起來,臨到門口的時候又停了停,“吾去看狼叔。若有需要,不必客氣。”

“嗯。多謝。”

“請了。”


待到丹房內只剩下他與蒼兩人,他撐起身體,終於勉強把蒼抱住了。也許是為了療傷,蒼沒披正式的道袍,只穿了一襲簡單的對褐。抱緊的時候,溫暖而緊實的軀體,清淡而熟悉的氣息,這般真實的感覺,令一瞬間他忍不住痛哭失聲。

那夢境綿長又太過真實,他現在還無法完全擺脫那些可怕的念頭,甚至在懷疑現在眼前的一切是否只是死後的虛幻。

蒼顯然是吃了一驚,卻沒有推開的意圖,只是輕輕拍撫著自己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樣,什麼也不問。依舊是這種不動聲色的體貼與支持,永遠知道他此刻最需要什麼,堅定得讓人安心。那從容不迫的溫和節奏,似乎也轉達了蒼的心情,赭杉覺得……他從未如此接近理解蒼的想法:蒼關心他擔心他,但若是他不願說明,蒼也可以不問,永遠不問;但在他需要的時候,蒼會竭盡可能的幫助他,甚至無需他開口。一生能得友如此,夫復何求?


過了好久,赭杉才覺得心情稍稍平復些,他終於可以說出他一直想說卻沒有機會說的話。

“蒼……無論如何,汝一定要好好活著。”

“嗯,蒼會愛惜有用之身,汝也是。”

“不,只有你……蒼!不要再做危險的事了!”

“赭杉?”

“那樣的事情要是再來一次,好友,吾……”

“赭杉……抱歉。”

“不,不是這樣。汝不明白……”

看著蒼淡漠幽深的雙眸,赭杉軍明白,夢中種種,他永遠不會對任何人說出口。既然那些只是夢境,則他們現在還需要繼續應對橫掃天下的魔神。只是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不會讓蒼為了任何人任何事而犧牲自己的一切了……


“好友,汝若真是為吾著想,便……絕不要棄吾一人而去。”

“赭杉……吾明白了。吾答應汝。汝也一樣。”

“嗯。蒼,吾想聽你彈奏一曲。”

“好。唔,待好友身體復原,諸事平靜之後,與吾再合奏一曲如何?”

“……蒼啊,連墨塵音後來都對吾在合奏上的天賦灰心失望了,你這個邀請,吾真是緊張。”

“音樂之道,不過順乎天性。嗯?好友,天鳴笛似乎受損?”

“是。正好,先留在天波浩渺,作為約定的抵押吧。”

“數百年不見,赭杉,汝要給吾驚喜麼?”

“好說了。”

棄天帝之亂,赭杉軍亡於滅境孽角,連銀鍠朱武最終也犧牲在萬里黃沙,最終,留在天波浩渺的,只有一支天鳴笛。

世間有云:人似秋鴻來有信,事如春夢了無痕。

不過如此。

————END————

棄天帝(惱火又強忍):為何以赭杉軍為要挾你就百依百順?難道當年你與赭杉軍……

蒼(闔眼):…………

赭杉(怒火):棄天帝!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無恥麼!?

棄天帝(斜睨):是麼,汝後來不是也抱了蒼麼?伏嬰說,汝手段還很激烈啊。看起來道藏這種東西也不是一點可取之處都沒有。

赭杉(面紅耳赤):那是!吾……吾心智不堅……

蒼(嘆息):好友,汝無須自責,不關汝的事。

棄天帝(笑容):無錯,吾調教出來的人,很美味吧。(神色轉冷)要不是蒼之後替你求情,敢碰吾的所有物……哼!

赭杉(大驚):汝……汝又做了什麼?

棄天帝(攤手):哼,吾與皇后之間的夫妻情趣,需要對你說明麼?溫泉房間裡的東西,汝以為都是擺設!

蒼(垂首):……吾無事,赭杉你不要多想。

悄悄出現的伏嬰(無奈地小聲):擺設?好委婉的說法……若蒼是女子,只怕連孩子都生了幾個了……不,也許一個都活不了,按魔皇的行事風格,要不是皇后的命夠硬,大概最忙的會是御醫。

不知何時出現的朱武(怒火):為何吾身邊都是這種BT到極點的魔啊啊啊啊啊~~

棄天帝(冷笑):傻兒子,汝無知了。

赭杉軍(糾結):原來魔界這麼多人裡面朱武還算正常點……

伏嬰(竊笑):那是因為朱武沒試過男人啊,龍魘麼,凡屬魔龍血脈對此都是飢渴到沒有半點抵抗力的啊。他笨唄,每次回魔界都第一時間跳窗跑去臥室裡找蒼還以為自己只是想和蒼聊天……

朱武(吐血不止):伏嬰,棄天帝……你們!

赭杉軍(青筋):吾收回吾說過的話!

蒼(轉頭看朱武):朱武,吾……其實很感謝汝。

朱武(復活狀):嗯,沒事。其實吾只要……汝平安無事就好,要是你真的想回道境也沒事,偶爾回來看看吾就好了。

棄天帝:神之光!(吾兒,汝汙穢了,竟然當著我的面和皇后眉目傳情!蒼,汝是覺得近來吾努力得不夠麼?!汝是更喜歡珍珠還是玉石?)

蒼(以身擋下,吐血):棄天帝,極端之行,即使是神也將被滅!

赭杉(飛身抱住):蒼——!

朱武(暴怒抽刀):棄天帝,汝去死吧!氣雙流!

伏嬰(遠遠避開,望天):其實,吾才是最無辜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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