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

回三十

太陽神倒了三杯酒，他自主位起身將酒杯放到蒼面前。

『享用和牛沙朗前，先來杯1988年波爾多右岸紅酒，Cheers。』

蒼接過酒杯，較盛開玫瑰更爲深沉紅豔的色澤，淺淺搖晃後在透明酒杯中綻放開赭紅。

是如血般的顏色，卻比鮮血清透潤澤，入口後感覺不出丹寧酸味，隱約透着各種陳年漿果香氣，溫潤又不失個性的味道恰似太陽神給他的感覺，既優雅且風趣幽默，但卻有着強烈後勁的危險氣息。

他淺酌着血色的紅酒，酒杯上倒映着太陽神的笑容，心中一閃而過酒裏會不會下了藥之類的想法，但他並沒有嚐到異樣。

毒品的味道往往是苦澀的，只要一口便能嚐到。

蒼忽然憶起在酒吧裏棄天帝將加了安非他命的雞尾酒一飲而盡，即使調酒味道濃重，但棄天帝總該嘗得出來，難道棄天帝當時已知道他存心拐他入局？

他的喉頭涌上一股心酸，他趕緊再飲酒，以紅酒沖淡自心中涌上的心酸苦楚。

他的心事與黑醋栗的果香融合在一起，淡淡地殘留在脣間。

有一種藥品並不像毒品一般容易被嚐出，甚至是無色無味，通常具有安眠作用，發作時間爲服下後的二十分鐘以後。

蒼將空酒杯置於桌上，他看着太陽神亦飲着同樣的紅酒，若是要對他下藥大可不必多此一舉，他人已在此處，可以說整個人都是任憑宰割。

他飲下紅酒只爲了博得太陽神信任，他希望能知道更多情報。

『很有膽識，蒼，你的確值得阿棄的喜愛。』

『只不過是喝酒也能得到稱讚，過譽了。』

蒼從容不迫地從麪包籃中拿一片烘烤過的香蒜麪包切片，天然酵母烘培的香味與番瓜濃湯相得益彰，他怡然自得地享受滿桌佳餚，唯一隻不動桌子上一盤與西式料理不符合的金槍魚生魚片。

太陽神注意到這點，他悄聲叮嚀伏嬰師查探這件事。

由飯局上可以看出一個人的品格與生活習慣，因爲人可以在談話與酒局中掩飾絕大多數的陋習，但吃飯時卻會不經意地透露出最脆弱不爲人知的弱點破綻。

就太陽神的觀察得知，蒼是個很懂得生活享受以及能泰然自處於任何場合的人。

以酒來比喻，蒼像是法國的優質薄酒萊，口感清新香醇，充滿令人陶醉的果香，但卻不像薄酒萊新酒般不耐久放，反倒是能在不同時間嚐出不同的滋味與感受，似是千變萬化卻又始終如一，也許這就是華人文化中太極陰陽的體現。

『我能瞭解爲何阿棄會對你如此着迷，你是個令我猜不透的人。』

蒼眼中的太陽神有些朦朧，他眨眨眼以爲是方才沒對準焦距，再一看還是模糊才發覺有些不對。

壓下心中不安，他鎮定回道：

『猜測太多才會猜不透，我自認不是個心思縝密的人。』

太陽神笑道：

『也對，你若是心機深沉，我那傻弟弟也不會愛上你。』

蒼嘆氣。

『愛情本就無法控制，即使站在對立的兩邊，心也會不由自主的陷落。』

太陽神笑意更深。

『你真認爲我們與你站在對立的兩邊？哈，你可知道你認爲正義的白道往往以黑道作棋子在臺面下暗鬥，你的父親也是靠着日本山口組支持才能得到今時今日的地位，所謂的成就不過是踩在不能見光的暗處犧牲的人們頂端往上爬，假使他背後的勢力瓦解了，他只不過連幫派的小角頭都不如，從此一敗塗地。

還有更能讓你驚訝的事情，你的好友一步蓮華致力於推動全國學童營養午餐免費的法律，但是如此一來許多壟斷市場已久的承包商與學校便無利可圖，原本襲滅天來打算以異度集團組織的力量使反對的立委同意，然而此舉卻打草驚蛇，因而他才被日本山口組在臺灣的分堂口綁架，那天你與棄天帝湊巧救了他。

至於幕後的主使者，說到這你應該很明白，不需我再多說。』

蒼沒有回話。

他不是沒想過這個可能，只是他抗拒去想，他寧可相信那個只與他有血緣關係的人仍懷抱着理想抱負，他寧可相信那人只是用不能擺上檯面的手段去實現他心中的和平法治，

但事實擺在他面前他不得不信。

那麼，自己這麼多年來作的事情到底爲了什麼？爲了什麼理由忍受那些不能忍受的碰觸？

蒼忽然有一種作嘔的衝動，想將所有一切虛假謊言全都吐的一乾二淨。

然而他手中的麪包卻變成模模糊糊的兩片，接着他的世界陷入一片漆黑。

太陽神看着蒼失去意識，他以眼神示意伏嬰師照他們之前的計畫實行，伏嬰師點頭將蒼抱走。

只有一人的飯廳中，太陽神舉起酒杯對着自己的倒影說話。

『 Che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