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戒

回三十九

蒼感到頭暈，扶着片場的外牆休息，他心底的想法很矛盾，一部分的自己很慶幸棄天帝沒追過來，另一部份的自己卻感到失落。

他從不知道愛情會讓自己的心分裂成兩半，一半想任性而爲，一半又固執地保持淡漠。

愛情是不是會讓人失去自我？

蒼倚靠着冷冰冰的牆壁，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孤寂，他忽然很後悔將自己的手從棄天帝溫暖的手掌中抽離。

一陣風吹過，他讓自己的雙手互握，感到些許孤寂的溫暖。

怎麼脆弱的像九歲大的孩子般，一點都不像堅強的蒼。

蒼自嘲着莫名的想笑，他憶起前一晚夢境裏九歲的自己撲到棄天帝懷中，書裏常說夢境是心中想望的倒影，所以他的潛意識裏還住着九歲大的蒼，那一個脆弱又愛哭的蒼原來從未成長過，還是那麼渴望被愛。

如果他真是九歲大的孩子，那就能不顧一切地任性，不顧一切地流淚，不顧一切地留在棄天帝身旁。

但他離九歲已經很遠很遠，九歲之後他早已忘了哭泣的感覺，他也沒有任性的權利。 外套口袋裏的手機已經響了很久，蒼很想讓手機持續響到沒電，然而他還是打開手機。

手機裏幾則未接來電與一封簡訊，他點開棄天帝傳來的簡訊。

『聽說國境之南的星夜很美麗，我可否先預約你在天罪殺青之後的短暫假期？我想與你看遍這個世界上最璀璨的星空，讓星光帶走你心中所有的煩憂。』

蒼看着手機屏幕久久不能言語，他擡頭看着夕陽西下的天空，即使他看來都是深深淺淺的藍色，他也知道在旁人眼中這是很美麗的顏色。

夕陽西下後夜晚即將來臨，那麼，他可以開始期待美麗的星夜。

蒼原本想回很多話，但他後來只簡單回覆了一個字：好。

他將手機收入外套口袋，感覺到心中覺得孤單的部分被棄天帝的身影填滿，他的心充滿着愛情給予的勇氣。

燦金轎車猛然急煞車停在蒼面前，蒼恢復淡漠表情打開車門坐入車內。

『蒼，你問都不問就坐進來，不怕我把你載去賣掉？』金鎏影邊開車邊打趣道。

『你不會。』

蒼充分利用時間閉目休息，連多說一字都懶。

『你倒是很相信我。』金鎏影趁等紅燈時間點燃新的一根菸，置於脣上不急着抽完。 蒼小聲咳嗽。

『我沒理由不信你。』

『多謝你的信任。』

金鎏影突然急轉彎，猛踩油門令蒼不得不抓緊椅座。

蒼望向車窗外，他們正往着與金宅反方向的道路。

『金鎏影，你要帶我到哪裏？』

金鎏影神祕地笑了笑。

『坦白說我也不清楚，但是我不能讓你與“他”見面，所以我們來遊車河吧！有一整個晚上的時間足夠從雲林玩到花蓮，你想先到哪個觀光勝地？』

『……你知道違抗“他”命令的下場，金鎏影，你跟翠山行一樣都是我最親的弟弟，我不希望你出事。』

金鎏影大力將菸頭在菸灰缸中捻熄。

『光擔心我的安危，根本該擔心的就是你自己。金老頭他想利用你阿，蒼，這麼多年來你被他利用得還不夠嗎？你好不容易找到個人肯真心愛你，你不需要管金老頭的死活。沒有日本山口組這個大靠山，他已經是隻窮途末路的沒牙老虎，你根本不用怕他！』

蒼輕微嘆氣。

『你不懂，我幫他不是因爲怕他，而是……』

蒼並沒有將話說完，他只是看着金鎏影，他知道即使不明說金鎏影也會懂真正的原因。

金鎏影跟着嘆氣，表情無奈地將車子開到路口迴轉。

畢竟是血濃於水。

蒼的心底還是捨不得與自己有血緣關係的親生父親，他無法狠心不理會那個人。

『到了。』金鎏影在著名的六星級飯店前面停車。

『他在頂樓餐廳等你。』

蒼點頭推開車門。

這一晚的臺北夜空高掛着圓月，據天文臺報導今夜的月亮是百年來最圓最大的一次。

蒼離開飯店的時候正來得及觀賞圓月，但他看着看着卻覺得夜色有些模糊。

方才的晚餐他開始時完全食不下咽，被那人詭異的親切以及表達父愛的熱烈態度噁心到胃部不住翻騰，他不知道金錢原來可以換回那人久違二十多年的親情，這點相當令他意外。

蒼覺得金姓政客的演技相當差勁，那種假惺惺的模樣頂多只能演妖道角或者一集就領便當的角色，完全挑不起大梁。

但卻有一件事情他無法不承認是事實，金姓政客或者該稱呼爲父親的人掌握了棄天帝的犯罪證據，蒼確實在父親筆記型計算機裏看到棄天帝與馬來西亞大毒梟一同飲酒作樂的畫面，還有他們交易的全程內容，這個證據足以毀滅棄天帝的公衆形象，甚至有機會讓棄天帝因爲販毒而求處無期徒刑，從此一輩子都在牢裏度過。

蒼面無表情地淡漠看完影片，然後他簽了張兩億臺幣的現金支票遞給他該稱呼爲父親的那人。

『蒼，你看到棄天帝的罪行，你該知道不能再與罪犯談感情，他們根本沒有人性！乖孩子，聽爸爸的話離開棄天帝，爸爸不希望你受到傷害。』

蒼突然覺得好笑，那人何時管過自己受不受傷？

對於那人而言，蒼不過就是個可利用的棋，沒有價值便可丟棄，怎麼可能會關心他？ 『你需要錢我給你了，從此之後你再不能干涉我的自由。』

蒼說完便起身離開，金姓政客卻跟着起身拉住蒼的手腕。

『蒼，原諒爸爸好嗎？我知道我這麼多年虧欠你很多，如果我能平安度過這一次難關，幾年後等我從中美洲回來一定補償你。』

蒼原本想甩開他的手，但看到那人爬滿皺紋的手背與真誠道歉的眼神，他心軟了。

『我原諒你。』

蒼心底九歲的蒼漾開笑容，他撫摸那人的滿頭白髮，他真的不再怪他了。

即使那人百般不對，千般不是，九歲的蒼會原諒他的親生父親，十幾年後的蒼也是同樣的心軟。

雖然寶貴的時光已飛逝，悔悟彌補永遠不嫌晚。

『蒼，離開棄天帝這個惡魔，跟爸爸一起去中南美洲，我們父子倆重新開始。』

蒼搖頭拒絕。

『我不會離開他，即使他是惡魔，我也愛他。』

金姓政客的表情相當不以爲然。

『你忘想感化他？』

蒼當然知道深陷於黑暗中的人不可能被感化，即使洗白了過去的罪業依舊存在，黑道這個世界一旦踏入了，就永遠不可能抽身而退。

但是蒼的心裏沒有一絲遲疑，他只知道他想順着他的心，任性妄爲一回。

蒼回道：

『我不是聖人不可能感化得了誰，我只是順着平凡愛情的渴望，我的心想在他身邊，不顧一切後果。』

步出飯店時他看着天空的圓月，月亮很圓很大，他想起棄天帝簡訊裏提到國境之南的夜色，不知道哪裏看到的月亮最圓最大？

他突然好想牽着棄天帝的手一起沐浴在最南端的月色之下。

蒼拿出手機本想打給棄天帝，想了想還是打給金鎏影。

『司機先生請來載我回家。』蒼微笑說道。

不到一分鐘燦金色的免費出租車就出現在他的眼前，坐上車後可能是心情放鬆的關係，蒼竟不知不覺地睡着了，直到開至蒼與翠山行的家門口，他才被金鎏影喚醒。

『蒼。』蒼下車後金鎏影又叫住他，一副有話想說卻又不知該不該說的表情，蒼難得看到金鎏影這種表情，想說兩句話調侃他，但卻被搶白了。

『再見了，哥哥。』拉上車窗，金鎏影發動燦金轎車揚長而去。

這一晚蒼並沒有聯想到什麼，他開門後便徑自走到房間裏，換衣服趴上床，安穩地跌入夢鄉。

夢裏九歲的蒼一手牽着疼愛他的父親，另一手讓兩個弟弟分別握着中指食指與無名指小指兩邊，他看到十一歲的棄天帝向他走來，他感覺他得到了全世界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