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rror

4. Moderato (3)

朱武開着車在樓下等了半天也不見自己老闆下來，看着窗外正百無聊賴。

本來今天他是要去跟朋友吃飯的，他們家老頭子非讓他帶他一段，要去醫院辦個事情。說好了五分鐘下來的，結果已經十分鐘了。打電話也不接，不知道人跑到哪裏去了。

朱武看了看錶，以及又要過來問他什麼時候把車開走的保安，無奈地吐了口氣。

時針繼續移動。

朱武終於等不下去了，乾脆把車開到了車庫裏，上去找他家老頭子。

到了底樓問詢臺，就問有沒有見過這麼一個倔老頭跑進去的。醫生們都表示沒見過，還很懷疑地問他找這個人幹什麼。朱武眼睛一轉，順口就答道：“老年癡呆，脾氣古怪，怕他走丟了。”

問來問去也問不出名堂，忽然就在大堂裏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赭先生！赭先生還記得我嗎？”

赭杉軍循聲望去，看到是他，心想不就是上次給蒼送內褲的小子麼。本來他也心情很差，現在更是不想與他多說，衝他笑了笑，就打算走。

朱武哪會那麼容易讓他走，自來熟地跑上去攔住了他。

“赭先生，真巧啊！你也是來看人麼？”

赭杉軍不想多說，“嗯”了一聲。

“我想我們家老頭子也是來看人的，就是不知道人跑哪裏去了，說了讓我在樓下等，人卻不見了。”

棄天帝也來了？

赭杉軍心裏咯噔一下，想要返身回去，可是想到蒼那麼難受的樣子，卻又無法面對。

罷了，反正一步蓮華在他身邊，而且棄天帝既然救了蒼，應該也不會有意再害他。

“那麼你沒有遇到我老爹咯？”

朱武問道。

“我沒有遇到棄先生，可能正好錯開。”

“哦……那方便告訴我他要去看的人，是哪個病房麼？我要找他呢！”

赭杉軍看了他一眼，還是回答：“既然棄先生讓你在樓下等，我看你還是稍微等一等吧。我也有事，就此告辭。”

朱武無奈地聳了聳肩，沒想到自己人緣那麼差。

赭杉軍走後，朱武跑到服務檯邊，問道：“請問蒼先生住哪個病房啊？”

“什麼病區的呀？光名字怎麼能查到呢？”

朱武想了想：“最貴的是什麼病區啊？應該有很多記者來採訪過的吧……”

“哦！那個病人，那個是重症監護的，而且是涉案的。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我是他家裏人，親戚。很親的，他配偶就是我長輩，前兩天聽說他病了，剛從海外回來，沒他聯繫方式啊！”

“哦……那我給病房打個電話，你等一等。”

水流打着漩渦衝進了管道里。蒼小心翼翼地將重心移到一邊的柺杖上，用另一隻手關了水龍頭。

他擡起頭對着鏡子裏蒼白的自己，忽然覺得有些陌生。

頭髮蓬亂，沒有修面，衣襟敞開着，最上面的扣子也沒有扣好。

怎麼成了這番落魄的樣子？

順着想了下去，就想起了之前與赭杉軍的爭執。

他垂下眼瞼，頓感乏力，伸手去摸索靠在洗手檯邊的柺杖。

哐啷——

左手的柺杖掉到了地上。

蒼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嘗試着俯下身，可身體似乎就要失去平衡。他連忙抓住洗手檯，才沒有跌倒。

蒼苦笑着看着倒在那裏的柺杖。

死裏逃生卻還是逃不出死亡的陰影，所有的道路似乎都需要重新去認知。過去的計劃和打算，已經跟不上變化的步伐，即使是走路彎腰這樣的小事，也似乎有了重新學習掌握的必要。

好像還需要花些時間才能重新學會自己照顧自己。

可是留給他的時間也許已經不多了。

正打算勉強着走出去，按鈴找護士來幫忙的時候，洗手間的門忽然被敲響了。

“請問……啊呀？門沒鎖？？”

朱武就這樣出現在了病房的獨立洗手間裏。

蒼回頭看這這個突然出現的人。

朱武倒是很大方地一把挽上蒼的手臂。

“我家老頭子說很快下來的，結果半天沒下來。剛在樓梯下看到赭先生憂心忡忡地走過，我猜他是來找你了，就自說自話找來了。”

蒼推開了朱武的手：“令尊大人不在這裏……”

“我知道。”朱武這手一時不知到該往哪裏放，於是乾脆像哥們兒一樣把手放在了蒼的肩膀上扶着他。手上感覺不到抵抗，於是就坦蕩地攬着他。

“我上來的時候，看到他跟你朋友在樓梯間說話呢。你朋友看上去不輕鬆啊……哈哈哈……不過任何人跟他說話都會覺得很煎熬吧……”

蒼低頭看着地上，不接話，指了指地面對他說：“你能幫我把地上的柺杖拿起來麼？”

朱武本來想就這樣把他送回病床，順手就把東西遞了過去。

“謝謝……”

蒼接了柺杖，自己一瘸一瘸地往病床挪。低垂着眼睛，彷彿若有所思。

朱武跟在後面，看他吃力。快到病床邊的時候，蒼轉個身坐到了病床上，甩了甩腿，想把鞋子脫下來。

萬有青年朱武頓時覺得有自己發光發熱的地方了。

“我來吧！”

說着，他就高高興興地走過去蹲下身子，抓住蒼的腳踝，輕輕地把他的鞋子脫下來。

蒼原本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中，忽然被人捉住了腳踝，嚇了一跳。等到回過神來，不禁有些臉紅，緊張地說着“不用不用”，可自己卻無法把腿收回去，只能讓朱武幫助他把腿擡到床上。

朱武順勢坐在了蒼的床邊，笑眯眯地看着他。

“看樣子，你有難言之隱啊！”

“嗯？”

“說來聽聽，看看我能不能幫到你啊！”

說着，朱武就自來熟地把自己安頓在一個更舒服的角度，然後拿起蒼床頭的蘋果，很“慷慨”地拋給蒼一個。

蒼錯愕之餘連忙接住，定睛一看，朱武已經啃着蘋果，一臉理所應當地看着蒼。

蒼哭笑不得，只是將蘋果握在雙手間，徐徐轉動。

“我可能想借用你的車……”

病房的門忽然開了，一步蓮華垂着眼睛走在前面，後面是依舊氣宇軒昂的棄天帝。

棄天帝剛進門就看到朱武一臉茫然地轉過頭來。

“朱武？”

“哎？”

朱武正聽得興起，一時間嘴裏還塞着滿滿的蘋果，愉快地咀嚼着。

他那種輕鬆愉快的態度，以及和蒼之間或許大有文章的距離，讓有些人心生不快。

棄天帝站到門裏，一步蓮華走到近前。臉色似乎都不太好。

棄天帝狠狠地看了朱武一眼，道：“到車裏去。”

朱武聽了，立刻抽回手，舉在身側。彷彿向他爹說明：我沒有碰你的東西哦？

“唉？我是來找你的嘛。”

“滾！”

朱武哼了一聲，對另外兩位在場人士露出了一個人畜無害的笑容，揮手致意。臨走前，還對蒼熱情地說：“我有你的號碼！我們回頭聯繫噢！”

棄天帝氣得眉毛一跳一跳，直到聽到關門的聲音才終於忍住。

一步蓮華並不爲其所動，和棄天帝家公子的這段插曲相比，他正在考慮的事情要嚴肅重要的多。朱武走後，他下了決心一般閉上了眼睛，又很快睜開，大步走到蒼的床邊。

“蒼，有件事情，我想跟你談談。”

棄天帝看了這邊一眼，倒難得地沒有插話，安靜地坐到旁邊的椅子上。

蒼看着這兩個人回來後奇異的氣氛，加上之前朱武的所見，他心裏隱約有些眉目了。

一步蓮華說得很慢，但是語氣裏卻並不遲疑，他只是在尋找合適的節奏。

“蒼……”

“嗯。”

“我想跟你談談關於……”

“我會配合治療。”

也許是太默契，也可能是有意要快一步蓮華一着，蒼平靜地截住了他的談話。

一步蓮華想了想，看向棄天帝。

後者則目不轉睛毫不避諱地看着蒼的臉，微微眯起眼睛，露出了饒有興致的表情。

“既然這樣，”一步蓮華轉過頭來看着蒼：“那隻要是有利於身體康復的事情，你都能夠遵照安排麼？”

蒼看了看他，目光越過一步蓮華的肩膀，與棄天帝對視，然後又把目光收了回來。

“如果你也認爲這是最好的安排。”

談到這裏，大家都有些尷尬。

棄天帝哼了一聲，走到床邊，向蒼道別。

“今天我還有事，讓他們陪陪你吧。過兩天，再來說些具體的事情。”

棄天帝拿起自己的外套搭在手臂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蒼的頭頂。

蒼沒有道別，甚至都沒有擡頭。

本來打算離開的棄天帝忽然覺得少了什麼，頓住了腳步，轉身走到蒼的床邊，俯下身子，貼近蒼。

一步蓮華站在後面，輕輕地咳了一聲。

蒼面無表情地看着那張離自己近在咫尺的臉。

“不跟我說再見麼？”

“既然你那麼希望我向你道別……”

棄天帝聽了，忽然覺得不太舒服。

“我暫且委託別人代爲照顧你。”

棄天帝無視蒼那句話裏複雜的含義，自說自話地把自己變成了蒼的第一順位“照顧人”。

蒼後退了一下，以避開他過於迫近的鼻尖。

“您多慮了。”

棄天帝看着他，忽然哈哈大笑着直起了身子。

“有趣。真是有着無限的樂趣。”

蒼皺了皺眉。

一步蓮華乾脆按了電鈴叫護士進來。

棄天帝明白他們兩個都快要到達各自忍受的極限，而且護士小姐也已經推着小推車進來了，於是，他哼着曲子揚長而去。

看蒼今天的反應，一切都會如計劃的那樣發展。

棄天帝上了車，朱武卻不開車，趴在方向盤上看他。

“看什麼看？開車啊！”

“幹嘛那麼兇啊！”

朱武不滿地哼哼。

“我還沒有問你，你剛才上去幹嘛了呢！”

“沒幹嘛啊……人老了難免感情方面不討巧嘛，我幫你活動活動說不定能幫到你呢？”

棄天帝一皺眉頭，擡手拍了一下朱武的頭。

“哇！我在開車耶！”

“你不開我自己也會開。”

“頑固的老頭子！”

“滿嘴黃毛的臭小子！”

“喂！有本事別讓我給你開車啊！”

“切！”

“！？你幹什麼啊！別開車門啊！”

朱武趕緊減速，可是還沒等車變到靠邊的車道，棄天帝居然真的跳下去了。

朱武也不管身後的一片喇叭聲，猛踩剎車，向後視鏡裏看去。

棄天帝居然裹着自己的黑色風衣，瀟灑地穿過橫滿了急剎車的小汽車的道路，一個翻身躍過了綠化隔離欄，消失不見了。

這老頭子是不是真的到了更年期了？

朱武是真的有點沮喪和生氣了。

“喂！前面的車子開不開啊！”

切！

朱武重新起步，往前開了一段，靠了邊。拿起手機，發了條消息：你要我幫的忙，很樂意爲你效勞。 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