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Error

1.First Error (5)

這天下午，蒼回了辦公室，本意是想把赭杉的情況同高層通報一下，讓他們安心。可是剛到辦公室，就看見翠山行匆匆忙忙跑出來從飲水機倒了杯水。

他一擡頭看到了蒼。

“老闆。你回來了！蓮華先生剛剛到，在你的會客室。”

蒼剛剛脫下外套，聽了訪客的名字有些驚訝，然後快步走了進去。

他剛進門，一步蓮華就站了起來。

“有一個壞消息。我們沒有頭寸了。”

蒼聽了，愣了一下，看了看一步蓮華的表情，確認他不是在開玩笑。

“怎麼會？”

一步蓮華有些沮喪地搖了搖頭。

“南區有一家已經簽署項目協議的公司客戶，上週突然增加項目貸款的成數，總部簽了快速特批，把東區的餘款優先給他們了。”

蒼沉默了一下，表情開始變得嚴肅，拉着一步蓮華坐了下來。

兩人之間是一個小茶几，上面放着蒼的茶具。

“那家公司叫什麼名字？”

“天來路橋。我們母公司與阿蘭公司的合資公司。由於是集團內部成員所以……”

蒼聽了，點點頭。

“難怪了。原來如此……突然在這個時候提出增加貸款成數，一定有原因。”

“我不清楚。董事會早上宣佈這件事，我就趕過來了。你現在趕緊聯繫別家銀行試試看吧。”

蒼聽他說完，反倒沒有了之前的驚詫。

他坐下來，開了電水壺的開關，開始泡茶。

“這件事情不是這麼單純的。之前我就已經問過很多家銀行，都說沒有放款額度。也有幾家跟你們的情況一樣，忽然被某家公司佔用了很多借款。你前面提到阿蘭公司我才想了起來，它是異度集團在印亞的全資控股公司。”

蒼把熱水注入茶碗茶壺，溫了溫。然後開始慢條斯理地洗杯。

“所以我想，我現在去找其他銀行也是徒勞。可能，真正的玄機，在於阿蘭公司本身。”

說完，他看了看一步蓮華。

一步蓮華似乎也懂了。

“蓄意擠佔資金，讓永道無法融資？”

“我想只有這個解釋了。”

“……這樣的話，永道可能連年關都過不了的。”

蒼聽了，低頭繼續慢慢地泡茶。低頭看着壺嘴裏的水徐徐流淌。

關公巡城，而後韓信點兵。

一壺四盞，濃淡相宜。

誰，出於什麼目的，要花那麼大的代價來爲難永道。

後來的談話，兩人沒有說更多的關於貸款的事情。他倆人多年知交，一步蓮華知道他另有打算，只是不便相告。

一步蓮華看着他泡茶，說了些無關緊要的話，什麼成敗得失，能看開便看開些，關切太多，也未必能盡如人意。

他說得委婉，蒼聽得明白。這就夠了。

蒼送走了一步蓮華，兀自在辦公室裏坐了一會兒。

打開電腦，搜索了關於阿蘭公司的背景資料，他忽然站起來，拿上外套就走了。

“疑？老闆？”

“我出去一下，有電話進來你幫我記下。”

“呃……可是……”

翠山行十分無奈地把後半句話嚥到肚子裏。

蒼有時讓他覺得無措，因爲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卻總是終止於一個追之不及的背影。可是……今天要去籤租房合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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蒼沒有弄錯，阿蘭的最大股東是異度集團。

阿蘭的創始人在公司被收購後就離職了，目前這家公司的運營都是由異度控股的人在操作。

“蒼先生要咖啡還是水？”

“水。謝謝！”

異度控股在本地只有一個辦事處，但總裁、公關、人事、財務、審計、行政一應俱全，其規模夠得上一個中型公司。

蒼終於明白，第一次看到棄天帝的名片的時候，爲什麼有一種奇怪的感覺：試問，哪一家跨國企業會把總裁辦公室放在一個沒有經營權力、沒有營業收入利潤的辦事處裏？

“您同我們棄總約過麼？”

“抱歉，沒有。”

“哦,那可能要麻煩你多等一會兒了。”

“請問大約多久？”

“棄總現在正在開會。”

“這樣……好的，我知道了。”

前臺的接待看上去很乾練，也完全不是剛畢業大學生的感覺，行事措辭都恰到好處。

蒼瞥了一眼她的工牌：Odile Loneli

Odile，Одилия……孤獨的黑天鵝奧吉莉婭？

蒼抿了口水，將杯子握在手裏，站起來，走到落地窗邊。異度控股所在的辦公大樓就在另一座雙子樓裏，從這裏可以看到江上展翅的白鷗和老城古老的海關鐘樓。繼續往東北，這條江水匯入海中。

“這裏風景不錯吧？”

身後忽然有人說話。

蒼回過頭。

棄天帝依舊一身黑色的西裝，織花暗紋領帶，口袋裏一方白色的手絹。

說是紳士，有些繁複，說是騎士，又有些跋扈。

蒼微微頷首，直視他的眼睛，開門見山地說：“我有些事情，想向先生求證。”

棄天帝垂下眼瞼，露出爲難的表情：“嗯……不過我現在在開會，如果時間很長的話……”

“開一個關於如何壟斷本地融資市場的會麼？”

蒼把杯子放在茶几上，抱臂環胸。

棄天帝看着他，抽動了一下嘴角。

蒼也慢慢側過身，不再看他。“既然如此，那我們以後再談吧。”

蒼轉身要走，正要將臂彎裏的外套披上，卻被側面而來的一隻手擋住了去路。

他低下頭，用餘光打量了那隻手：“您現在有時間了？棄先生？”

“那要看你打算談什麼。”

蒼自始至終眯縫着眼睛，彷彿在微笑。

不過棄天帝並不這樣認爲，但是正因爲如此，反倒讓他興奮。

棄天帝沒有在自己的辦公室接待他，而是把他帶到了樓上的獨立會議室。

“好吧，我想我們可以開始了。您想求證的是什麼？”

棄天帝找了張舒服的椅子坐下。

蒼也找了個位置，坐在了他的對面。

“爲什麼阻止永道融資？”

棄天帝挑了挑眉毛：“我早就說過，你有選擇，是你自己不選擇罷了。”

蒼深深地看着他：“果然是你做的手腳麼？”

“我有這樣的機會，爲何不用呢？”說着，他身子前傾，靠近端坐着的蒼：“醫療器械可是一個大買賣，你們的產品在東區有這麼大的銷售網絡。這是個穩賺不賠的生意。而且……”他笑了笑：“你們還有這麼好的當局關係和公共口碑。”又隨意地攤了攤手：“傻瓜才會放過這個機會。”

蒼看着他，沒有回答。

棄天帝看着蒼，繼續說：“你不想知道我開的是什麼會麼？剛才從可靠的朋友得到消息，你們之前有一樁案子，主犯捲了賬面上所有資金潛逃。而且那個人還是現任運營官您，以及現任財務總監的同學——你覺得要是開個媒體發佈會報道這件事，會怎麼樣？”

蒼手指動了動，卻還是看着他沒有說話。

“怎麼？我都坦白了，你沒有什麼要說麼？”

蒼站了起來，拿起自己的外套，準備離開。

“慢着。”

棄天帝站了起來：“你不想救永道了麼？”

回答他的依舊是沉默，但是棄天帝不會被沉默打敗，他繼續說道：“我還以爲，你很在乎那些人的吃飯問題。”

蒼的喉結動了動，沒有回頭，冷冷地說道：“既然你的目的就是要收購永道，那我們之間已經沒有談判的基礎了。”

棄天帝擺了擺他修長的手指：“收購當然是我最理想的方案……除非……你能夠拿出別的東西與我交換。”

他很有誠意地繞過會議桌，走到蒼的對面。

“所謂生意，就是等價交換。”

蒼挽着自己的外套，站在門邊，冷冷地注視着他。

良久，低沉着嗓音問：“什麼條件？”

棄天帝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你一定付得起。”

蒼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已經快下班了。電梯裏出來的都是逆向而行，去捷運站的職員。

上行的電梯裏，只有他一個人。他看着電梯的落地鏡裏映照出的自己，重新整理了一下領帶和西裝的翻領。

衣領上，一根黑色的長髮引起了他的注意。他伸手取下來，團在手裏。

電梯到了，門自動打開。

路過回收桶的時候，他把那團長發扔了進去，然後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老闆！你回來了。行政部把年會的預算送上來了，而且他們說，最好能早點撥下去。不過我問過財務部了，天草說，最好能再少點。你看怎麼辦？”

翠山行把下午攢的一摞文件都放到他的桌上，順手拍了拍。

“夠嗆。我把能拖一拖的都挑出來了，這是今天急着要你簽字的幾樣……”

蒼把外套掛好，一隻手整理領帶結，另一隻手就已經開始翻文件。

“他們自己部門的主管都簽過了麼？”

“都簽了。”

“好，我等一下就給你。”

說着，電話鈴突然響了。

蒼瞥了一眼號碼，對翠山行笑了笑，後者知趣地退了出去。

“您好！永道。請講。”

“您好啊，蒼先生。我是魔亙的九禍。您還有映像吧？”

蒼頓了頓，換了一隻手拿聽筒。

“九行長，您好。”

“我是來通知您好消息的。貴公司的貸款申請Appeal成功了。總公司同意批准總貸款額，但是細節上有些變化，稍後我將詳細內容傳真過來，麻煩您這邊接收一下。”

“好的，您就發到我名片上的傳真號碼吧。”

“好的。接下來的具體事宜我們會派業務代表跟進。然後貴公司這邊，最好也能夠給到一個財務部的聯繫人。”

“這個稍後我看過傳真，一起發送到你的郵箱。”

“好的。祝您工作順利！”

“謝謝。您也是。”

電話斷線後，傳真機幾乎是第一時間就開始打印。長達30頁的回函和免責聲明慢慢地從機器裏吐出來。

蒼走過去開始逐條認真地閱讀。

正當他在那些冰冷的銀行術語間徘徊的時候，電話鈴又響了起來。

他剛拿起聽筒，對方就開始講話。

“你怎麼手機都關機了？我剛才已經讓九禍那裏把事情都處理掉了，你收到了麼？”

“棄先生？”

“當然是我。”

“哦，抱歉，一開始沒有聽出來。”蒼的目光沒有離開過手上的文件，語氣也顯得心不在焉。不過這一點，對方似乎感覺到了。

“看來我們單獨相處的時間還太短。”

蒼聽到這句話，慢慢地坐在了辦公椅上。

“雖然我不清楚您的用意，但是我還是感謝您的幫助。”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會兒。

“看來我剛才沒有說清楚，才造成了你的疑惑。”

蒼向後靠在椅背上，淡淡地笑了笑：“無論我有沒有疑惑，我都已經答應了你的要求。但是我想知道的事，爲什麼魔亙的回函上寫的是‘分期放款’。這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的意思。”

“這和單方面減少放貸金額有什麼不同？”

“沒有不同。但是，我們也可以做到一筆放出……這要看抵押物是否令人滿意。”

“哈，”蒼坐在座位上無所謂地笑了笑：“既然如此，如果我們明年臨時更換貸款行，也請你不要驚訝。”

“這種情況，精確的說法叫‘跑單’。我個人認爲可能性幾乎爲零。”

“棄先生，您真的很自信。”

“同您一樣自信。哦，對了。您答應我的事情，請不要忘記。”

“再見。”蒼說完就掛了電話。

電話另一頭的棄天帝卻笑了，心情很好地坐在辦公椅上，利用椅子的滑輪，愉悅地轉了個圈。

我們很快會再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