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場 棄家公館G

舊曆九月初二,棄家公館的頂樓,現在和未來的主人們都漸漸從各自不同的夢中醒來了。


“小叔……”

看着一大早來敲自己房門的黥武,朱武揉了揉眼睛——昨夜回來,那知道了真相之後,對自己最尊敬的人重拾信心地難以言喻地興奮和驚喜過後,竟是面帶微笑睡了個好覺,早晨起來,正在浴室裏照鏡子看眼睛已經消腫得七七八八高興,便聽見了遮遮掩掩的敲門聲。

“小叔……能幫我個忙麼?”

“啊?”繼續揉揉頭,看着有點神祕小聲說話地黥武,“現在是什麼鐘點了?”外面晨曦未散,應該還早。

“小聲!叔公還沒起床……”黥武一面說,一面輕輕推了推朱武,兩人回到房內將門關上。

“什麼事啊?”

“小叔,幫我爬牆……”

“啊?!你要爬牆!”昨日領教了違背父親禁足令的種種後果,朱武看着臉上露出決然表情,彷彿終於決定要去警察廳自首或者乾脆午時三刻慨然赴死一般的黥武,“做什麼?非要這個時候出去不可?”

“吞佛……那個綁匪,算算他要頭七……我想去祭拜一下……”

“啊?!你要……”其實對這件事一直雲裏霧裏,朱武並不知道究竟的。

黥武默默地點了點頭,卻不想解釋,總覺得自己一定要如此做,僅僅是“他畢竟是因我而死,我理應有所表達”這麼簡單。

“他……他連墳墓都沒有,你去那裏給他燒紙啊!”

“……蓮花山吧,如果人死了,真地有魂靈的話,也許會回到那裏……”

“也許人家回老家看未婚妻……”小聲嘟囔了一句,朱武理了理頭髮,將睡衣換下來。

……

“從這……”躲過門衛和兢兢業業的老管家的耳目,兩人偷偷從後面露臺溜下花園,朱武找到了這幾天自己曾經爬過的那個位置,略作指點協助,便將黥武送上牆頭。

“小叔,我去了……”騎在牆頭上,回頭看看牆下的朱武,黥武仍是一臉嚴肅。

“你幾時回來?”朱武仰着頭小聲問,“我到時候接應你啊!”

“……我回來便走正門了。”

“啊?”

“嗯,只要能出去便可,我也沒想隱瞞叔公。”滿臉認真,看來黥武這次是真地打定主意先斬後奏之後回來領罪了。

“你呀,真是……哎,等等,把我也拉上去!”朱武搖了搖頭之後,突然眼睛一亮。

“啊?”

“反正也是爬一次,我畢竟也脫不了干係,索性也出去逛逛。”


……


雙腳落地,朱武想想,覺得還是應該去找一下伏嬰師再度確認,便在巷口同黥武分道而行了。


“吞佛,保護少爺。”辦公室大窗後,棄天帝抱肘看着,靜靜吩咐一聲。

坐在對面的人已經起身,走到門口,卻突然一停,扭轉頭問了一句,“長官命令下官保護哪個少爺?”

“隨你高興。”

棄天帝冷笑一聲的時候,吞佛已經出去,向着剛剛走上樓梯的伏嬰師略一點頭,淡淡然擦肩而過。

“舅父。”叩門而入,伏嬰師今日一改往日頹喪,一身洋裝更是穿得精神,“外甥已經安頓好了,只是還沒有機會見到表兄,商談籌建事宜。”

“不必等他,你先做決定便是了。”聳了聳肩,轉身坐回自己辦公桌前,如往日一般,開始辦公了。


“嗯?”

這一夜的睡眠不算香甜難捨,只是大抵因爲着實疲累地緊了,倒是怎麼也睡不足夠,直到陽光射在眼上許久才漸漸有了點要清醒地意味。然而恢復了全身知覺後,蒼便覺得一直有人在擺弄自己的手指,似乎是要將什麼套在上面。

“醒了?”棄天帝坐在床邊感覺到蒼有抽回手地意思,只是問了一句,卻照舊低頭仔細地將一枚古舊的白玉指環套在他右手的尾指上——指環的尺寸乃是給女子設計,蒼的手儘管生得秀氣,也只能勉強過了尾指的第一個指節,再向下便十分困難了。

“什麼……時候了?”手被對方抓着擺弄,倒是不覺得什麼難受,蒼其實只是動動,並沒力氣縮手,看清周圍,問話同時,已經發現自己竟已不在被診斷的那臥室而是躺在J城鎮守使的專用大床上了,“這是……你……的臥室?”本來話都出口,才想起應該稱呼“長官”,不過,既然都已經是這樣的關係……蒼憶起昨日的荒唐事,頓時有些無法自處了。

“是。”

昨晚送走了醫生,教訓了朱武之後不過短短几分鐘時間,再回屋去,卻見蒼又已睡着了。棄天帝沐浴之後,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用熱毛巾小心翼翼替昏睡不醒的蒼將身體當緊的部位清潔了一下,竟就將床榻弄溼了。此時對面臥室已經收拾妥當,便將人抱來睡了。

“你當真是累壞了,怎麼弄都醒不過來。”棄天帝微微一笑,扭頭看看床頭櫃上的鬧鐘,“已是上午十一點半了。”停了手上動作,將身體俯下,在對方微微滲汗的額頭上輕輕一吻。

“長官……別……”顯然毫無準備,拒絕同時,蒼的臉晃了一下。

“什麼意思?”棄天帝臉上的笑一下子凝固了,擡起上身,盯着床上人的雙眼。


“昨日的事情……便當做沒有發生吧。”眼神躲開,之後又微微將面孔偏轉。


“就算真要如此,說話人也該是我吧!”棄天帝彷彿被挑釁一般赫然起身,然而吐了口氣,壓下了慣常的脾氣,耐着性子說,“我會給封雲社一筆遣散費,他們要做生意也好,回老家種地也好,繼續唱戲也好,同你沒關係,你也不用再爲他們費心。”說着,整個人已經轉身作勢離開。

“長官!”立刻努力爬起來,一把扯着棄天帝袖子,“長官!您這叫蒼何處容身啊!”

慢慢扭頭,眼中似乎還帶着疑惑,棄天帝看着穿着睡衣鑽出被子扯着自己袖口的蒼,“你的家,難道不是這裏了?難道我堂堂J城鎮守使還要讓自己的枕邊人去唱戲賣藝?”

不知道該說什麼,蒼只有一直搖頭,“無論身在何方,封雲社永遠是蒼的家,他們也永遠是蒼的家人,怎麼能就這樣分開……”


棄天帝不說話,只是低頭盯着身前之人,然而那善解人意的人,今次卻不知爲何竟是不再看自己一眼。等不到想要地言辭,棄天帝無聲地嗤笑一下,輕輕一甩胳膊,將那已經是失魂落魄的人的手甩脫。

“戒指……送你玩的,不喜歡的話,當了、賣了、扔了隨你。”

……

“咣噹”一聲,門被關上,眼前陣陣發黑,蒼竟是頭一次感到如此絕望與自責。不能不承認,將身體交給對方之後,那全身心的放鬆,除卻什麼尚不明瞭又若即若離地溫暖人心的情感,肯定還有有隱隱約約覺得:從此以後,也許封雲社便都不需爲各種雜務所擾的心情,而如此自己的所作所爲,總也是問心無愧不虧欠任何人的。然而卻想不到,自己這不容於世的所作所爲,竟會給戲班子帶來了滅頂之災。究竟是因爲什麼,竟使自己忘記了這人的本性——本以爲那蠻橫與霸道只是不願意解說好意地緣故,然而這次……抗拒得如此無力,才發現,以前他對自己真的十分寬容了;而自己,也實在是太過貪心了吧。

用力摘下將手指勒的麻木的白玉指環,雖不是存心要扔,卻也如燙手一般拿捏不住,噗的一聲,落在床上。



“會長,您這個劇本寫得極好,但是……”

在文學社的活動室內,正式活動還沒開始,冷醉看了又看手中的劇本,終於咳嗽了一聲,慢慢地說:“這故事……是不是有點諷刺時政啊?”

“這故事乃是改編自林老翻譯的《巴黎茶花女遺事》,我只是將人物換成了國人而已,若說有所指……那也是當政之人自己不加檢點,和古人暗合了吧。”蕭中劍滿不在乎地說,“而況身爲皇華館學員,當以評議時政,鍼砭時弊爲己任。”

“好吧!”冷醉認命一般地舉了舉手,反正只是賀年聚會上的一個助興節目而已,想那爲一個戲子爭風吃醋的J城鎮守使長官父子,也沒這麼眼長。“不過……咱們是男校,女主角由誰來演出?”

“我啊。”蕭中劍微微一笑。

“啊?!”

“本來黥武氣質也不差,不過他還在病休,咱們即日便要開始排練,等不及了。”

“……蕭會長,您的姿色,出演這一色藝雙絕的傾國紅伶當然沒有什麼問題,只是……您的身高……”

“嗯?我不夠高麼?”

“是我們不夠高……您出演女主角的話,沒人能和您配戲啊……”冷醉撓撓頭,小聲說:“以您的姿色,看中這般腦滿腸肥的公子哥也是不太可能的啊。”

“嗯……是說,其實,我倒是有個想法,咱們認識的人裏,有位五官端正,風流倜儻的公子哥非常適合……只是他並非皇華館的人,怕是要向學生會打個報告了,申請外聘演出人員,不過這件事不在話下。”

“啊!”冷醉大驚失色,“難道是……他!?”

“蕭!”

“……真是說曹操蒼日就到。”冷醉已經無心深究這傢伙究竟每次都是怎麼躲過門衛,直接衝進學校裏來找人的,立刻起身回頭,看着“五官端正,風流倜儻”的朱聞蒼日頂着一隻烏青眼圈,衣服上還蹭着些爬牆時沾上的塵土出現在活動室門口。

……

“疼……”在作爲無家可歸者收容所的公寓裏,躺在蕭中劍腿上,讓他拿着溼毛巾冷敷,朱武有點誇張的叫了一聲。

既然對方抱怨,蕭中劍便收了手,“我以爲快消腫了不會疼。”

“不是這裏……”朱武坐起來,將外套和襯衫脫了,然後掀起貼身的背心,亮出後背上的淤青給對方看。

“……你方才說,因爲被誤認爲誘拐幼女被孩子的爹給了一拳而已。”

“這一拳是下午被打的,身上是上午打人時弄的……”

“你……究竟幹了什麼?”

“嗯,打抱不平……吧。”

“……”

“……”

“……你的傷,幾時痊癒?”看着那健壯的脊背上青一塊紫一塊的淤青,沉默了半晌,蕭中劍終於慢慢的吐了口氣,打消了挨個瘀傷都捅過一下的念頭,轉換了話題。

“再過兩天就好了。”朱武慢慢地穿好衣服。

“那還好……文學社年底的文明戲劇本已經定下來了,想請你幫我幾個忙。”



跟在黥武后面,壓低了帽子,看着他從一家估衣鋪出來,又拎着裝衣服的小包袱走進了一家壽材店買了幾刀燒紙,隨後叫了輛洋車,便直奔蓮花山而去,吞佛童子嘴角微微翹起一下,向着街角的一個車伕招了招手。

……

“土匪……我知道你死得很冤……”

摸摸索索幾番迷路之後,黥武終於找到了一個頗似自己遭綁之時被拘禁的小木屋的殘址旁邊,看着那被夷爲平地的一片焦土,只說了這一句話,便低頭沉默了。慢慢地蹲下,聚攏了些枯枝柴草,划着了洋火柴,從懷中取出那一刀燒紙,一張張分開,焚化了起來。

“抱歉扒了你的褲子和衣服……讓你就穿着一條短褲去了……那身衣服可能被戒老扔了,我的衣服你穿又不合身……我剛才去給你買了一套,雖然是舊的,不過還算乾淨……先穿着吧……眼看就入冬了,等到十月初一……一定……給你……送件棉衣……”斷斷續續地念叨着,將一身乾淨的白色衣褲也丟進火堆裏燒時,語音已經哽咽了,不知是因爲被煙火薰得還是心緒實在激動,黥武擡手抹了抹已經流到面頰上的眼淚。

“唉……”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樹林後吞佛童子不自覺地嘆了口氣,“少爺……您就不知道避開風口燒紙麼?”隨後踏上一步,正好扶住了被煙燻得頭暈目眩的黥武,摻到上風口的一處避風處放下。

“……嗯?”等到漸漸明白過來,已經靠着一棵倒下的樹坐下了,黥武四下看看,只覺得方才眼前一黑的時候似乎有人扶着自己走了一段,此時卻又不見人影了,“有人麼?有人麼?”腿不太軟後,黥武站起身,揚聲喊了起來,卻是毫無迴應,他蹣跚走回方才燒紙的所在,卻見火堆已經被幾塊石頭壓滅,旁邊還塞着一張字條隨風輕飄,上面有半截碳棍寫的字跡:

“少爺,衣服和冥幣已經收到,速速回家。”



“老爺,菜上齊了,您還有什麼吩咐?”

最近天涼了,棄天帝已移至室內用餐。此時,戒神老者立在餐桌邊,看着一個人坐在桌子盡頭的棄天帝若有所 看着一個人坐在桌子盡頭的棄天帝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表情,忍了一下,終於開口問。

“……沒什麼,你去吧。”朱武和黥武肯定還沒回來,此點毋庸置疑,然而想問問屋內那人的午餐有沒有送去,卻突然不知爲什麼彆扭地說不出口,看了立在一邊鉅細無遺忠心耿耿的老管家一眼,心中卻已經打定主意:定是送去了,這種事本不用掛懷。

……

“長官!”

“嗯?”棄天帝放下筷子,擡起頭看着本已應該下班去吃午餐的任沉浮突然急匆匆跑回來。

“斷風塵方才來電,柳生先生及夫人上午已經抵達,他向柳生先生轉達長官意思之後,柳生先生的意願是今日便想來拜訪,未知長官方便否。”

“……可。”棄天帝沉吟了一下,慢慢點了點頭,終於露出了淡淡的一笑,隨後轉身吩咐:“戒神,收拾書房,將那玉子圍棋取出。這麼着急來,定是想着與我下棋了。”

……

“棄天君……”

柳生劍影將兩枚黑子輕輕放上設在書房裏間的棋盤。

他是那種嚴謹至極的人,絕不會多用任何一分力氣,棋子落下幾乎沒有聲音,然而無論是身邊默默觀棋的夫人樓無痕還是對面正處在劣勢卻也無心思考對策的棄天帝,都嚇了一跳。

“柳生君,這是何意?”對方竟是突然投子認負,讓棄天帝懸在半空捻着一枚白子的手無處所落,慢慢收手,將拳頭放在膝頭,臉上露出疑色。

“你的心,不靜。”柳生劍影曾在中國生活,最後又娶了樓無痕爲妻,因此中國話說得頗流利的了。

棄天帝輕嘆一聲,含着淡淡地無奈,慢慢點了點頭。

“什麼事?”柳生劍影臉上沒有表情,然而眼睛卻彷彿要看到對方心裏一般。

“哈。”將身體坐直,棄天帝乾笑一聲,若有所示微微瞥了一眼坐在一邊雖然沒有出聲,卻也露出關心神情的樓無痕。

柳生劍影低了頭,開始分揀棋盤上的黑白子,似乎是在覆盤,同時淡定且自然地說了一句:“這件事,棄天君煩惱得……不值得。”

“嗯?”

“突變不在自己計劃之內的,抗拒和逃避的反應是本能。”一旁樓無痕開始默默爲兩人收拾殘局,柳生劍影坐直了身子,眼睛看向愛妻,瞳孔中露出了淡淡地溫柔,“時間足夠的話,接受都不是問題。當然,生活的改變始終是需要時間來接受和適應的。”

“嗯。”

“……棄天君你的話,其實,沒有那麼多的困難和變故需要適應,只要讓對方明白你多重視他就可以了。”柳生劍影一本正經地說,眼角的餘光看見低頭收拾棋盤的樓無痕已經在忍俊不禁之下微微擡手擋在口邊,倒是更加若無其事,靜靜的補上一句,“每個人所面臨的挑戰不一樣。”

“哈。”棄天帝笑笑,坐姿舒展了很多。

……

“回來了?”坐在公館書房的辦公桌後,看着被煙火薰得有點狼狽的黥武,棄天帝不帶任何情緒地問了一句。

“是……孫兒違背叔公吩咐,願受懲罰。”吐了口氣,黥武倒是也沒什麼想法。

“幹什麼去了?”

“給朋友掃墓。”

“值得違揹我命令的朋友?”

“是吞佛。”

“……洗澡睡覺吧,這周你沒有提要求的權利了。”輕輕擡手,早已入夜多時,同柳生劍影夫婦共進晚餐之後送走了兩人,棄天帝才開始處理今日應當完成的工作。然而,黥武房間剛剛傳來了關門聲,便又有一個輕而謹慎都腳步聲慢慢靠近了。

……

蒼停在門口,等着低頭處理公務的棄天帝停了動作,似乎是很不耐煩地猶豫了片刻,終於擱筆擡頭,將眼光從自己腰間移到臉上,才又向前走了幾步,再次停下了。

“……什麼事?”雖然已經打定了些些注意,不過從沒想過蒼竟主動來找自己,此時的棄天帝毫無準備之下,只能先讓自己勉強沉下心,保持鎮靜地淡淡問。

“我想……這個……”蒼說着,輕輕將一直攥在手心中的那枚白玉戒指放在了桌上——上午的恍惚之後,將戒指重新撿起來,才看見戒指的內壁上,用金絲掐嵌的竟是:“同心”二字。問過戒神,才知道:這竟是J城鎮守使傳家戒指,是棄天帝亡妻臨死之前才脫下來交在丈夫手中;也才知道,中午自己……回答得草率了。

“……我做出的決定,決不會反悔。”前一句還是習慣性的威壓,然而平靜地看着對方的臉,便突然將後一句說得毫無轉圜地堅定,“何況是送出這麼重要的物事。……所以你只能接受。”

蒼原本無波得讓人覺得有些悲哀地眼神,突然閃過了一絲震驚,然而畢竟還是被強自壓下,沉默了半晌,說:“……蒼……需要時間。”

“如果你只是需要時間適應這個改變,我可以等並給你相當的自由;不過……如果你是需要時間考慮接受與否,我只能單方面採取行動了。”終於站起身,慢慢繞過桌子。

“我……”對方步步靠近,儘管那言語中帶着自己所知的這個人最大的寬容,然而撲面而來的卻是從未經驗過地壓迫,蒼不由自主地向後退了半步。

“你只能接受。”看着對方再次本能地逃避,棄天帝又是一大步跨前,蒼只在自己伸手所及的距離了。

咬着下脣,眉頭也蹙了起來,然而即便不是腦海中一片空白,這也不是在幾秒之內能做出的決定。

“猶豫比做錯更浪費時間。也許你現在不覺得……不過,四十不惑,並不是沒有道理。”棄天帝毫不妥協地看着對方,說出這句話之後,才想起對方只是一個和自己兒子同歲的孩子,念着這一點,聲音也變得柔和了起來,看着那原本深邃的雙眸中竟是直白地露出無法思考地呆滯,棄天帝竟是情不自禁生出了憐惜,索性慢慢低頭問:“……你愛我麼?”

“我……不知道。”

“你……是不是不知道什麼是愛?”凝神看着,昨夜緊緊抱着自己的人,今晚竟會說不知道的麼?

“我知道!愛和被愛的感覺……都知道!”聲音發顫,急着的,不知是給對方還是自己解說。

異色的子眸之中,瞳孔劇烈地收縮了一下,隨後才一字一頓的問:“什麼時候……”

“……在戲裏……白素貞於許仙,杜麗娘於柳夢梅,曹子建於洛神……”

“……哈。”棄天帝愕然之下便是一聲嗤笑,“既然這樣……”說着繞過蒼,將書房的門關了,“那蒼老闆便再唱一出來聽聽……”

“……長官想聽什麼?”似乎一下子又回到了自己所習慣地抑或說自己設想的原點,蒼長出口氣之後竟覺得胸口如同少了點什麼一樣地陣陣發冷。

“……長生殿。”又聽到了熟悉的稱呼,棄天帝那兩根習慣夾着菸斗的手指相互摩挲了一下,一字一字清楚地回答。

“這……蒼一個人唱不了這一出……”

“有我。不須唱出聲,默默地張嘴就好。”棄天帝突然笑得如同率真的君王,說話間,已經捧起蒼還有些殘涼的雙手,慢慢側跨了一步,雖是無聲,然而在對面人的耳中,卻似乎又是分明聽到了那熟悉萬分卻又無從想象的唱腔:


【寰區萬里,遍徵求窈窕,誰堪稱領袖嬪嬙。佳麗今朝,天付與,端的絕世無雙,……】

從震驚對方竟對這調如斯熟稔之後,蒼之心緒也漸漸定了。棄天帝唱得安靜,自己便也不出力發聲,書房狹小,不似舞臺廣大,兩人來往緩步,少不得摩肩接踵,而在這如同枕邊密語的唱腔之下,來往迂迴,一顰一笑竟又似那耳鬢廝磨一般,變得旖旎起來。

轉身揚首,全然不知是何心緒在控制自己行動,似乎便是自然而然輕倒那人臂上;更不知是這戲韻催發還是情之所至,蒼的臉上竟是露出了似醉似迷,寵辱偕忘的微笑。

迴盪在腦海中的戲韻竟是戛然而止,棄天帝一呆之下,手臂竟是本能收緊,將軟在臂彎之人攬入懷中,低頭便將嘴巴湊上了那微染血色的雙脣。

“既然愛你,又何必如此麻煩……”喉間咕噥一聲,又是將人橫抱而起,跨步出了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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