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場 封雲社B

舊曆九月廿五,是封雲社連演五天之後歇演的日子。

衆人一如往常早早起來,在院內練功練唱,赤雲染開始做飯,同時讓赤宵練照顧還不能自理的史波浪和羊咩咩起床了。

“……你們如往日,自己練功吧,不許偷懶。”

正在院子一角監督天草和伊達練功赭杉軍擦了擦額角汗水,看見了已經穿戴整齊正要出門的金鎏影從房間出來,便轉身吩咐兩個弟子自行監督,隨後便挪動腳步,一面招呼“金師弟”,一面將之攔住。

“師哥?有何吩咐?”金鎏影臉上卻沒帶着什麼不快,只是眼神卻帶着急切地心不在焉。

“這……”對方態度有點意外,赭杉軍突然覺得自己這麼直接攔住他有點不妥了。

金鎏影眼珠微微一動,微笑着說:“對了,前些日子,小弟在外面喝醉了酒,竟趴在酒館裏睡着了,耽誤的唱戲,聽說是師哥替小弟登臺,真是過意不去啊。”

“沒什麼……”赭杉軍又是一陣語塞,“師弟,你這段日子,倒是經常去外面喝酒啊。”

“哈,是這樣,小弟有次外出,結識了一衆票友,小弟多事,指點了他們幾句,從此便攀上了交情,時時叫我去給他們說說戲,也少不了應酬了。”

“原來如此……那你現在……

“哈,也是他們在暇園約了小弟去……怎麼,師兄要是有空,不如同去啊,您造詣比我高,想來大夥必定歡迎啊。”金鎏影仍是含笑,然而雖是邀約,手已經抱拳在一起了。

“……不,我還有別的事情,師弟早去早回,以後莫再耽誤正事了。”聽出了話意,赭杉軍趕緊回絕,同時也先拱了拱手。

“那小弟便告辭了。”金鎏影拱着手,慢慢走出了。

赭杉軍看着空空蕩蕩的二道院門,想說的話一句也沒餘說出口,心中卻有了一股說不出的疲累了。

“赭大哥……”練完功回房間去換了衣服的孽角此時走出,臉上有點更加沉重的顏色,“……有件事,想和你說。”

“嗯?孽角何事?”慢慢轉身。

“能……進咱屋說麼?”

“……好。”赭杉軍心裏咯噔了一下,難道竟又是遇到了什麼爲難的事情?他整整心思,已然做好了準備,擡步而行,“正好我要回去換衣。”


“赭大哥……我……”坐在炕上,看着赭杉軍將已經着汗的短褂脫下來,拿起已經準備在一邊的長袍和夾襖,孽角還是有些猶豫。

“有什麼事,但說無妨。”低頭扣着釦子,孽角心思太重,赭杉軍也只好故意顯得不是很在意地模樣。

“我……剛才聽了你和金老闆的談話……我無意偷聽,也……”

“嗯?”赭杉軍換衣服的動作一停,卻仍是猜不透孽角想說什麼,“……和金師弟有關?”

“我……金老闆沒來戲園子那天上午,我看見他進了第一樓……”孽角遲疑,然而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所以……我不確定,他,金老闆……真的跟您說地是實話。”

“第一樓……”

“是……便是開埠區新市場邊上那個……赭大哥,您應是知道那個所在……”

赭杉軍慢慢點頭,記得初來J城,便是住在第一樓附近,蒼也是因爲這個原因,寧願搬到那狹小的東盛客棧去的,“……我知道。”這三個字說得沉重,突然又是一愣,問說:“孽角,那天你去開埠區作甚?”

“這……其實是,我給人家賣苦力,扛箱子的時候路過……”心知此事非得要說清楚不可了,孽角有些慚愧回答。

“孽角,你……有了什麼困難?”赭杉軍臉上露出驚愕神色,回想那幾日孽角難掩地疲累,只是當時,蒼在病中,各種事情應接不暇,卻總是沒有機會詢問,如今才知道卻原來白日還要勞苦。

“沒……沒……”孽角連連搖手,“其實是,咩咩要過生日了,我想攢點錢,給她打個銀鐲子。”

“孽大哥,錢的事情,大可向黑狗兄去說,你已經演出一段時日,應在櫃上有些戲份了。”赭杉軍皺眉,卻不知是心疼還是責怪了。

“不,不……這銀鐲子不是急需之物。又不到發戲份的日子,所以我想,還是別破這個例,自己想辦法吧,帶了三張嘴,戲班子從不多收我的伙食,再急着要錢,就太不仁義了。赭老闆,現在錢也攢得差不多了,不提我的事了……我覺得,金老闆還是有事……進了第一樓,最後可是沒有善了的……”

“孽角,這事,我現在無權處理,只能時時提醒,若是屬實,也只能等蒼回來,再和大家一起商量。”

“赭大哥……既然您這麼說,我也不多話了。若是需要,孽角也可對質的。”慢慢點了點頭,站起身,靜靜立了片刻,才又說:“赭大哥,我……再多問一句,您覺得蒼班主他這一去,還會回來麼?”

“……孽角,”赭杉軍也站起身來,“……蒼怎麼也會回來的。”話音剛落,門口竟就傳來了一陣汽車馬達聲,隨後,在前院練功的幾個師兄弟的驚呼:


“蒼師哥,你回來了啊!”


“這是蒼班主麼?我還以爲是哪家的如夫人來捧場……”

赭杉軍與孽角剛剛拉開了門走出房間,便聽見大約是在前院的紫荊衣提高了調門說道。

“荊衣你……”還沒跨出院門,赭杉軍眉峰一挑,正要發話,然而看見立在門口,裹着一件新做的不知什麼稀有動物毛皮做領的長大衣之人,愣了愣,竟是住了口,看着也有些尷尬地蒼,慢慢一點頭。

“師哥、荊衣、孽大哥……”看着迎出來的衆人,蒼的心中突然有了一種別樣的心情,“……蒼,回來了。”這話以前是從不說的,然而這次說過之後,恐怕便再也說不出了吧。

“身體……養好了?”還是有些愣忡地立在原地,赭杉軍心裏也不知是什麼滋味,心中有很多話要問,卻又不知爲何一句也問不出口,“先進屋吧!”這時,院牆外汽車引擎聲響,門前巷子太窄,汽車掉不了頭,從衆人的視線中從蒼的身後直接向前開走了。雖然那抹明亮的黑色只是一閃而過,然而卻彷彿提醒了衆人什麼,眼中都閃過了各色的光芒。

“師哥回來的正好,一起吃早餐吧。”赤雲染突然一笑,說着,已經開始招呼大家了,“蒼師哥還坐這裏……”

“嗯……多謝。”其實出門前已經吃過,然而現在的蒼,其實格外珍惜每次與衆人同桌吃飯的機會,坐下之後,看着面前陸陸續續和自己打過招呼就坐的衆人,胸口頓時發燙,嘴脣微抖,然而他不是將個人情感掛在口邊的人,這時竟就口拙,忍了半天,才終於說:“……我已痊癒,今晚便能登臺了。”

“蒼,你算錯日子了,今日休息啊。”正在低頭夾鹹菜的赭杉軍擡頭回答。

“嗯?”

“是嘍,今日是九月廿五啊,休息啊!”黃商子搶了一句。

“……哦,還真是算錯了……”蒼默默低頭,嘟囔一句:“日子真快……”

“蒼師哥,你昏迷了幾日啊?我們就聽赭師哥和孟大夫說了說你的情況……”

“我也不知具體是幾日,約有三四日都是渾渾噩噩,……”

“這次真是撿了一條命啊,那閻王鎖真是死得忒乾脆了!”

“朱武哥哥的槍法真準,一槍就打死了!墨師叔對吧!”天草伊達倒是一心只關心當時的主角,只是這幾日大家都壓抑的很了,也不敢多問,此時見蒼已經平安,終於忍不住要插嘴了。

“是啊,師叔我也看見了,朱武哥哥槍法可準了!”白雪飄忍笑回答。

“啊……我也想打槍啊……”兩個男孩子感慨一聲,然而看看師父臉色,卻又不敢再說什麼了。

“去去!打槍有什麼好的,小孩子什麼都不懂,你們啊,就盼着長大以後天下太平吧!”孽角正抱着咩咩過來,口中雖是責備,卻又用一隻大手順次輕輕摸摸兩人頭頂,又往背後一推,“去竈上看看白薯好了沒,好了就給大家端過來!”說着,已經走過來坐下,將女兒抱在腿上,端起碗來,輕輕吹吹。

……

“哎呀,蒼老闆在哪裏,蒼班主在哪裏啊啊!”

赤宵練剛剛收拾了衆人的碗筷,聚在院中衆人尚未散開,黑狗兄的聲音已經穿過二道院門傳了進來,讓衆人覺得,他這個名字還是相當恰如其分啊。

“經理,蒼在此。”趕緊起身,繞過桌子,緩步迎上,“前些日子,使您費心了。”對這人,道謝致歉倒反而覺得順理成章了。

“哎呀呀呀,回來就好,回來就好,蒼班主啊,您可真是嚇死人了,是說,竟是怎麼招惹到閻王鎖那煞星啊。幸虧棄大帥回來得及時,少帥槍法準啊!您回來了就好,我還想,您要再不回來,我便大着膽子安排赭老闆孽老闆,以道謝爲名,去帥府拜訪啊!是說,您回來了也好……那個……需不需要咱們對大帥及少帥有什麼表示啊……”眼珠轉悠起來,心中似乎已經開始琢磨,蒼沒被留在帥府的原因了。

“……重恩不言謝,蒼心裏有所主張。棄長官事務繁忙……我看不必……”對方滔滔不絕地說了一堆,又羅裏羅嗦不着邊際,蒼竟有些不習慣,記不清,只好先將最後一個問題回答了再說。

“哦,對,對,您和大帥……我忘了,我忘了。”雖然沒掛着笑,然而,那微微眯起地眼睛,還是帶着一點點叫人彆扭地意味,“哦哦,我突然有了個想法,蒼班主這次也算是歷劫歸來,前些日子閻王鎖被擊斃當場的事情又鬧的紛紛揚揚,不如明日便開個蒼老闆迴歸舞臺的謝客專場,排上幾齣好戲,定然是叫座得很啊!”

“……蒼無問題。”生意上的事,黑狗兄熟練地緊,蒼慢慢點頭,倒也平靜得很。

“蒼,身體沒問題吧……”赭杉軍如此問話,除了擔心體力不濟,其實還有詢問功法的意味。

“無。”昨日休息了一天,午後舒活筋骨,卻不知是已經到了一定程度還是帥府伙食着實營養,竟不覺的有什麼生疏或者勞累了。

“哈哈,赭老闆不必擔心啊,看蒼班主面色紅潤怕是還發了福呢……”黑狗兄笑得實在有些過頭,本來圍在周圍的衆人也都無趣散開了,只有孽角,還在掰着半塊紅薯喂女兒。“對了,蒼班主,赭老闆、孽老闆啊,前幾日,有個電臺的朋友說,想請幾位去電臺演唱,或者灌幾張唱片……要是有興趣,我就去跑跑看看……”

“好事……若能促成,便是太好了。”臉上仍是平靜,然而身邊赭杉軍卻已經注意到,蒼的眼中似乎露出了一絲少見地驚喜和罕有地渴望。

“好好,您答應便好,有傳言百代和高亭公司都有這個意向了,又聽說素蓮香班,過了年便要去上海,這樣的話,商樂的臺子可就空了……對了,高亭公司還是德意志國的……”

“經理,這些事隨你安排。我想不如先將明日戲單子定了吧。”商樂舞臺——記得剛來J城那日,亦曾想過……然而,明年之事,於己無關了,蒼默默將頭轉過,走入房中,將大衣解開便擱在床頭了。

“對,對,先定戲單,先定戲單,這貴妃醉酒乃是一定要有的啊!”黑狗兄說着,也便一路追着進去了。



“哈……父,父親,您穿這件新大衣真有帥氣啊!”

剛剛打開辦公室的門,驚見少來帥府的D省督辦恰好從外面走廊路過。坐在後面辦公桌的伏嬰師,看着門口的朱武好像一頭紅毛都要炸起來緩緩後退地模樣,淡然的抿了一口剛沏好的熱茶,緩緩打開手邊文案,修改起來。

瞥了兒子一眼,棄天帝也不多話,冷笑走過門口。

“……嚇死了,幸虧……”把門關上,迴轉身,看着同一個辦公室的表弟,“多虧了你啊,不過,你怎麼知道父親他今日會來帥府啊……”朱武原本要趕去皇華館小會議室繼續和一衆文學社社員排演文明戲,卻被伏嬰師堵在裏麟趾巷棄公館的臥室門口,直接拉來辦公。

“聽說今日早晨,蒼叔便回封雲社了,舅父順路過來也是情理之中啊。”伏嬰師也不擡頭,直接將自己草草看過的一本文案丟在了對面朱武的桌上,只聽一聲“嘩啦”,原本堆了滿桌文件,便直接倒了下來。“……這些文件小弟已經看過,少帥如是信得過,直接簽字便可。”面不改色,也並沒有要起身收拾的意思,伏嬰師將手中的鋼筆沾了沾墨水,繼續工作。

“蒼……他回去了?”想起最近一直幫着蕭中劍照顧蔥花,竟沒回去看看蒼竟沒回去看看蒼,朱武此時覺得有些愧疚了。

“嗯。”

“……嗯,我要去看看他。”說着也不管散落滿地的文件,直接拎起門口的大衣開門出去了。

輕嘆一聲,伏嬰師以手撫額,看看對面的一片狼藉,自嘲一句:“弄巧成拙了麼?”隨後,打開門,叫了兩名勤雜過來,將屋內收拾整齊。

“少帥!少帥留步!”朱武剛剛走出帥府大樓,正向院門而去的時候,任沉浮卻已經從傳達室衝了出來,“您的一封平信……本市寄來的!”

“嗯?”伸手接過,腳步卻是不停,出了帥府大門,繞過一條巷子,叫了輛洋車,才拆開來看,看到一半,朱武竟是慌忙跺了跺腳,叫停車伕,道:“先去火車站。”

……

“父親……”

用晚餐的時候,朱武已經回來。吃完喝湯的時候,儘量裝作若無其事,看了看正在低頭放鹽的棄天帝。

“嗯?”今晚餐廳的壁爐燒得很旺,棄天帝看見兒子的額頭有點冒汗,搶先問:“今日收到一封信?”

“啊……是,是啊。”任沉浮很盡責,自己又走得誇張,收信這事肯定是瞞不住,朱武倒不奇怪,只是沒有想到,父親竟好像能看透自己想說什麼一樣,總能提前發問,“是……是一封匿名信。”

“我知道……本市寄來的……”慢慢擡起湯匙,眼睛卻還停留在朱武臉上,“什麼人?”

“……我……不知道啊。”

“嗯?”

“是,是啊,匿名信啊。”

“內容呢?”

“……情書!”這個詞出來,朱武也沒工夫想這詞究竟是怎麼和匿名信貼到一起,不過總算是長出了口氣,“是匿名的告白信,前些日子總是陪着黥武跑皇華館,大概是那個時候被哪個小姑娘……”

“政法學堂是男校……”眼中帶着不屑一顧地笑意,棄天帝突然又搖了搖頭,“你大了,這種事情,自己處理吧。幽溟這個人你有印象麼?”

“噗!”原本聽到“自行處理”四個字,本已安心低頭喝湯的朱武聽到那個名字,一口湯有半口進了喉嚨,另外半口卻已經因爲太燙吐了出來。

棄天帝擡了擡眉毛,放下了湯匙。

“幽溟是兒子在講武堂的後輩,哦,對了,也是羅睺叔叔的副官黃泉的弟弟,我也是上次您壽宴後,同黃泉少校喝酒時才知道的。”拍拍被燙得難受的胸口,朱武慢慢說。

“嗯。他擅自離校,也沒回家。他家在四川也是望族,所以家人很擔心,羅叔叔聽說他和你關係不錯,便拍了電報過來,問問你知不知道什麼?”棄天帝一面說,一面站起身,離開了餐桌,向着起居室走去。

朱武跟着站起,跟在父親身後,同時回答:“……這,沒有什麼訊息,兒子回來以後,還沒有和幽溟有過什麼聯絡,父親要不要派人幫忙找找?”

“這是別人的家事,沒有消息,便如實相告。”

“啊,其實還是有個消息的……”

“嗯?”

“……這,孩兒回來之前,曾有個傳言,說是,幽溟學弟他和一個唱含燈大鼓的女伶要好……會不會兩人私奔了?”

“哼。”

“……父親,孩兒想,若真是如此,其實……”

“懦夫行爲。”慢慢走到起居室的沙發坐下,棄天帝嗤笑一聲,“喜歡的話,直接帶回家不就行了。”

“這……幽溟學弟世家出身……恐怕家裏的長輩們不太願意。父親,若此事是真,……”朱武追着進來,言語中也帶着幾分急促。

“別人家事,不要多管。”戒神老者端了茶上來,棄天帝微微側頭,“你也沒有確切消息,此事便到此爲止。”

“是。”朱武低頭,“父親,孩兒告退。”

“去吧。”



“蒼,我看便這樣定了吧。”赭杉軍湊近燈火,再看看手中塗塗改改的戲單,點了點頭。

“好。”眼睛酸的緊了——本覺得休演日應是清閒,誰料與赭杉軍與孽角一起被黑狗兄拉去拍攝印刷海報用的戲妝照片,竟是折騰到天黑才終於拍好,回來時,已經過了飯點,黑狗兄本來說想請三人吃飯,然而蒼想到戲單演員表都還未定,便謝過,三人回到南崗子附近,在路邊買了些大餅,走到一個餛飩攤就這湯水啃了,便回來商量。此時,孽角已經先去哄女兒睡覺,只剩他兩人將最後的細節定下了。

“那好,我去通知大家的戲份,你先睡吧。”赭杉軍起身,外面還有談話的聲音,知道大家都還等着沒睡,拉開門,一股冷風吹了進來,天已是涼得很了。

“嗯……”似乎還有什麼言語要說,然而一個短短的猶豫,赭杉軍已經走出去了,過了片刻,院中漸漸安靜,應是得了通知都去睡了。

“金師弟還未回來麼?”

赭杉軍這句話應是問向哄睡了女兒,一起走回對面房間的孽角的,卻讓正站在床邊抖開被子的蒼動作一停,轉身開門出來了。

“師哥,金師哥他……”

“哦,蒼,你睡吧,金師弟他也不是第一次……”有些話實在是得不着機會說,不過想想來日方長,赭杉軍便先如此回答了。然而話音未落,便從前院傳出了一陣急促狂躁地敲門聲,伴隨着口齒不清地叫嚷,若不是同處日久的師兄弟,只怕便分辨不出正是金鎏影了。

“別給他開!”住在後院東廂的紫荊衣第一個披着衣服衝了出來,滿臉怒色,先叫住了已從對面離門較近的西廂出來的墨塵音,又幾步走出了院子,搶在住在前院的衆人起身前,擡起門閂,一把拉開了門,怒罵:“你這醉鬼!還知道回來!”

蒼看看對面有些難堪的赭杉軍和已經掛着不滿神色的孽角,“金師哥他……也不是第一次喝醉回來麼?”

“唉……蒼,你先睡吧,明日得空再說。”實在是難以啓齒,赭杉軍唯有搖頭,而前院,紫荊衣已經和醉眼乜斜的金鎏影吵了起來。

“哈哈,小紫啊~~我告訴你啊,今日他們跟我說了件有趣的事啊!”

“……在哪裏蹭來的土啊,快去洗洗!”紫荊衣眉頭一皺,躲開了撲向自己的金鎏影。

“不着急,先聽我說啊!哈哈哈,對你大有幫助呢!”金鎏影絲毫不受影響,又搖晃着腳步追着轉身要回後院的紫荊衣,“他們說啊,你知道你爲什麼唱得不如蒼麼?”

“嘖!閉嘴吧!”看看師兄弟都已經走了出來,想來拉住,卻又有些不敢,紫荊衣只得停了步,走過來要拉他。

“他們說啊,因爲蒼被人睡過,所以知道做女人是什麼滋味啊!哈哈哈。”順勢一把抱住紫荊衣,“所以啊,小紫,我也睡你一夜,你明日就大有長進了啊!來,來,香一個!”金鎏影顯然是醉得厲害,竟就往紫荊衣臉上親過去。

“啪!”狠狠一個巴掌抽在對方臉上,紫荊衣怒容滿面,眼中卻在閃光,“說什麼醉話!蒼師哥今日回來了,趕緊換了衣服去打個招呼!”說着丟下愣在院當中揉着臉頰的金鎏影,憤憤走回後院時,看了一眼立在正屋臺階上,臉上也不知什麼表情的蒼和赭杉軍、孽角,似乎是自言自語地說了句:“這胡說八道的醉鬼!”隨後回屋已將屋門重重甩上了。

“啊……蒼……回來了?”還在揉着臉,金鎏影眼神發直,向前邁了幾步,搖搖晃晃便要摔倒的時候,已經走到門口的蒼,趕緊跑了幾步,將他扶住了,隨後回頭,招呼都愣在原地的同門,“過來幫忙……師哥醉了,翠師弟、白師弟今晚便讓師哥和你們睡一起吧,好好照顧。”

“好……好。”翠山行和白雪飄愣愣,趕緊跑過來,連對面屋裏的黃商子和九方墀也同時過來幫忙了。

“……安頓好了金師哥……大家都來後面吧,我有話說。”出了口氣,轉身走回,正扶着金鎏影的幾人看看蒼的背影,又對望幾眼,同時搖了搖頭。

……

“什麼!蒼師哥,你……你……”已是清寒午夜,然而黃商子一聲又驚又怒的聞訊,叫所有人都覺得渾身都有團火在燒一般了,“你……難道,棄天帝真地把你當個女人用!”

“黃師哥!說得什麼混賬話啊!”

“蒼……確曾與之同房。”無奈之下,只能再將才說過的原話轉述。

“怎……怎會……”對九方墀剛才的喝止彷彿沒有聽見,黃商子眼睛發直,“你,你怎麼能答應!是,是他強迫你!”

“……已是事實,過程無用。”微微搖頭,突然又不知道該不該後悔如此衝動。

“……嗨!”愣了半晌,黃商子突然一個嘴巴重重地打在自己臉上。

“黃師弟!”蒼伸手握着對方手腕,阻止他之自責,然而卻阻止不了周圍之人臉上露出又驚又痛的神色,“事已至此,蒼已不配再做封雲班主,所以,這個位子,大家若無異議,便讓赭師哥……”

“蒼,先不說班主之事,”赭杉軍鎮靜了一下,“那日朱武來此送信之時,明明大家已經明瞭你之清白……你如今這番說辭,又是……難道竟是棄公館衆人一起作僞麼?我實在是想不透了。”

“我與棄……天帝同房,……是朱武少爺來此當日之事……因此他不知情。”心痛如割,竟在衆人面前,恬不知恥訴說此等事項,蒼恨不能立刻便死,然而,他心中一直覺得欺騙朱武在先,已是有所虧欠,更不能再讓朱武被衆人誤會,只有將眼一閉,全然當做聽不見自己說了什麼罷了,“蒼做下此事,無顏……”

“蒼師哥,此事又不是您自願,我們怎能責備……”墨塵音咬咬牙,澀聲說道。

慢慢搖頭,剛要說話,卻被赭杉軍打斷,“……蒼,天晚了,你先休息吧,其他的明日再說。”說着,一拉露出些許驚訝似乎有話要說的孽角,“大家都去休息,明日尚有演出……”轉身拉開了門,目送默不作聲的衆人低頭魚貫而出。


“赭大哥……”

一片黑暗,孽角知道對面床上之人和自己一樣難以入眠,忍了很久終於壓低了聲音開口。

“嗯。”輕輕吐氣,卻不是回答也不是詢問,赭杉軍心裏隱隱覺得,自己似乎就是在等着對方出聲。

“赭大哥……剛才,爲什麼不讓蒼老闆繼續說下去?”

“讓他說什麼?”

“……我覺得……蒼老闆的神情,不像是被迫……”

“你也覺得他是自願?這件事他自願與否,其實都是一樣,一直在有人逼他,不是當時,便是之前。”

“……怎能一樣啊,赭大哥。”

“孽角……你知道當初,師父爲什麼要將班主之位傳給蒼?”

“……不是因爲蒼老闆他……”孽角止言,若論舞臺精湛,赭杉軍其實一點也不輸人,而且性格耿直,在自己心中更是比似乎有些軟弱妥協的蒼更適合班主之職。

赭杉軍翻了個身,看着頂棚,知道孽角不會回答,“……我之前也一直不明不白,剛才卻突然完全想明白了。”

“赭大哥……”

“師父……他,肯定知道,只有蒼,在他認爲事情對大家都有利的時候,會將自己犧牲得徹底了……”擡手放在額頭,“封雲社是師父一生心血,他當然不希望戲班散了,然而他……從一開始就是在……”緩緩搖頭,再說下去,只怕就對亡者不敬了,“所以,……我也不知道這麼做對不對,當蒼真的捨棄了自己的時候,須有人阻止,可是……這樣,是不是又是對不起戲班子,對不起大家……”“……赭大哥,若是這樣,您是不是應該接下班主,只有這樣,才能讓蒼老闆覺得輕鬆些吧。”

“……你說的是。”

“到時候……阻止您犧牲自己的人,就是我了。”孽角轉身,認真的看着對方黑暗中躺在床上的剪影,慢慢說。

“……謝。”



舊曆九月廿六一早,東方剛剛透出些白色,睜開眼睛隱隱約約能看清屋內擺設的時候,封雲社內衆人竟是不約而同的全都起身,卻又默默地做自己的那份事情去了。

蒼是直到天亮才睜開眼的,聽着屋外漸漸熱鬧聲響,身上覺得有了些暖意——最重要的事情……還是沒說。只是……說還是不說,竟是叫他輾轉了一夜也做不下的決定。

“……赭師哥,蒼……他起身了麼?”一個聲音傳了來,竟是金鎏影。

在裏屋睜着眼睛仰天躺着的蒼立刻坐起身,披衣開門。

“……金師哥……”

“蒼,我……昨晚是不是說了什麼昏話……”眼睛通紅,臉上還帶着宿醉的痕跡,金鎏影看見蒼出來,趕緊轉身。

“……沒什麼,師哥昨晚喝醉了,大家都沒往心裏去的。”沉靜了一下,蒼有些木然地回答,“只是,貪杯傷身,師哥多要注意則個。”

“是,是,昨晚幾名票友盛情……我有些放肆了。那個……聽說,蒼你要把班主的位置讓給赭師哥?”

“金師弟,這事以後商量,蒼剛起床,總要洗漱之後再說話吧。”赭杉軍終於插言,“今晚,給蒼辦個酬謝觀衆的專場,戲份安排我就給荊衣了,他有否轉告?”

“啊,還沒,還沒,我這就去問他。”

“嗯,倘有什麼問題,金師弟速來商量,還可以斟酌。”

“不會,不會。”金鎏影點了點頭,轉身背轉雙手,踱回屋裏了。


“蒼,剛才黑狗兄捎了信來,上午要去拜訪蕭振嶽,估摸一會兒便來了,你先準備一下。雲染給你留了早飯,煨在鍋裏,我叫天草給你端屋裏去,今日冷了,多穿點。”赭杉軍回身,看着立在門口還有些發呆的蒼說道。

“……好。”


……

蕭振嶽的家宅雖然不及棄公館豪華大氣,卻在富貴之中透出一種恰如其分的安詳舒適,客廳不至於大到讓人覺得冷清,從南面的大窗射進來的陽光,更叫人享受到冬日的溫暖。

“蒼,……究竟怎麼回事?你和棄天帝……是爲了我的事麼?”

這時蕭振嶽臨時有事離開,而叫來應急的蕭中劍還未回來,孽角又去洗手,一直觀察着蒼的臉色表情的赭杉軍終於忍不住,壓低聲音開口了,然而眼中卻露出了難以忍受地歉意和自責了。

蒼嘴角抖了抖,竟跑到別人家的大客廳來說這事了麼?然而,在這樣的陽光下,似乎比在封雲社的院子裏更容易啓齒,況且,看着赭杉軍眼中的紅絲和那灼灼地眼神,看來,有些話和別人不說,對他還是說清楚比較好。

“第一次,確然是戲。”只是,還是忍不住要低頭看着面前的白骨瓷茶杯,“……是爲了朱武而作的戲……也是爲了請棄長官搭救師哥,答應的全部條件了。”

“做戲……只是做戲?”

“嗯……後來的事,都只是蒼自己的意願罷了,和師哥無關。”終於擡頭,望定赭杉軍的眼睛,一字一字輕輕地說,同時,也將這一字一字慢慢留在心裏。

“意願……?”赭杉軍一時愣住,仍在不甘心地體味這個詞背後的意思,卻又不忍將自己的想法說出口,然而最後還是說了,“……蒼,你是說,你……願意和棄天帝……在一起,以……這樣的關係?”如此問過,清清楚楚地看見對方從容而清醒地慢慢頷首,赭杉軍眼睛中露出了更加驚異的神色,似乎是略帶顫抖地問:“爲了什麼?”

爲了什麼?蒼愣了一下,然而馬上也便明白了,想要開口,卻又遲疑,回想那過程,眼神卻又同時不着痕跡地偏向了屋子另一邊的陰影了,“爲了……心裏愛他……”

“蒼!”一下子站了起來,低頭看着並沒有將頭轉過來的對方,儘管這個理由似乎真的好過自己所不願聽見的那些字眼,然而,幾十年的相處,赭杉軍還是想都沒想便脫口而出:“……你沒有說實話!”

“是真的,心裏愛他……這話乃是真心。”蒼此時才轉過頭來回望。

“蒼,你想清楚……”突然想起還在別人家中,赭杉軍只好又緩緩坐下,卻又極度認真地說,“……要求你做戲,玩弄兒子又利用你,這樣的一個人,你究竟愛他什麼!”看着對方輕輕閉了眼,平靜卻又似乎帶着什麼哀傷的臉,“蒼,你這樣的回答,大家聽了……不會安心啊。”

蒼身體抖了一抖,這話是事實,卻似乎擊中了內心中什麼搖搖欲墜的重物。

“蒼……不如這樣,能不能允許我自大一次,便讓大家當做你便全是爲了赭杉這自私又無能之人所做的犧牲……可以麼?”

“師哥,這樣,不公平……”眼中赫然帶着一絲驚慌——這說法,對誰都不公平啊,而且,現在輪到自己對同門演戲了麼?

“蒼,這次聽我的吧……”心有點抖,然而赭杉軍卻又覺得,這樣的說法,對大家而言都是輕鬆……這時腳步聲響,先一步走入的,是被僕人從皇華館請回來的少爺蕭中劍,而孽角也很快便被引着來了。

“抱歉,帥府見召,父親已經趕過去了,中午這宴席,便由我招待三位了。”蒼已痊癒的消息,是昨晚朱武傳來,蕭中劍倒是沒有表示出什麼程度以上的驚訝了。時刻已至,三人下午尚有演出,便從速開宴了。

……

“……下午蕭公子不來麼?”

“哈,今日事情多忙,昨晚才得消息,剛託人買票,卻說已經售罄,所以便又定了其他約會……雖然當真遺憾,不過,日後常常來往,封雲社若在J城常駐,總也還是有很多機會。”蕭中劍微微一笑,看着蒼,“而且,最近還要向蒼老闆學些不成氣候的花架子,也想請蒼老闆幫忙參詳下,內中劇目安排是否得當……”

“這個無問題,卻不知蕭少爺那文明戲的進度如何……”蒼有些心不在焉的,卻又慢慢收斂心思。

“嗯,劇本我隨身帶着,一會兒取來一份副本,請您抽空看看,內中幾齣戲,在下挑得是否合適。”

“……蒼沒什麼文化,怕是看不太懂……”

“不會,劇本所用,都是些日常簡單的文字而已。”

“嗯……”蒼遲疑着點頭時,蕭中劍已經吩咐身邊的僕人去書房拿那劇本的副本了。



“蒼……沒事吧。”

當晚,看着已經站在臺口預備開唱天女散花之人,赭杉軍竟有些擔心,脫口而出。

“無。”微微扭頭,看看身後皆已停下,竟是不約而同注視自己的衆人,心裏突然顫抖了一下。然而此時,已經到了開演時間,前面竟是難得安靜,他也只得向着弦師一擡手……

絃聲一起,縱使有天大事故也要放下,然而,聽到那一句久違的,【碧雲冉冉婆羅天~~】赭杉軍心中竟是“咯噔”了一下,唱腔還是一般無二,然而和方才回望的那一眼相同,最深處,似乎什麼充滿靈性的東西,竟是不見了。

舞臺上紫絛飛舞,然而坐在人滿爲患,外面已經關了鐵門的戲院最前排的伏嬰師卻是微微搖了搖頭,這動作被赭杉軍透過舞臺簾幕的縫隙看見,更是印證了自己的遺憾。

“蒼老闆在顧忌什麼?”輕輕地自言自語,舞臺上的蒼,動作仍是中規中矩,然而,那表演卻不像之前那般渾然天成了。


“哈哈,蒼被人睡過,所以知道怎麼做女人啊~~”


每一個秋波流轉,每一個舉手投足,爲什麼總有這句話隱隱約約在耳邊迴盪,而臺下,那一對對數不清的眼睛,全在盯着自己……從以前從沒覺得什麼,此時卻彷彿這些理所當然的表演,似乎都在向衆人印證這句話,漸漸有些不能自處了。


突然間,外面一聲尖銳警哨傳進了衆人的耳朵,初時還沒有在意,然而在兩邊戲園子跑堂突然一瞬間全部向着門口跑去,頓時叫衆人警覺起來,場內騷動,連弦師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動作,而蒼赫然呆立在臺上任由飛舞的紫絛頹然墜下,已經是在那一聲“大帥到!”傳入之後的事情了。

“列隊!~立正!”

人群分開,士兵列入,隨後,全身戎裝的D省督辦大步走了進來。

“大帥,大帥……”戲園子老闆怕是已經嚇得屁滾尿流,跌跌撞撞的跑上前,“大帥有何訓教……”

棄天帝一身戎裝,立在戲院門口,擡頭看了看內裏臺口兩側掛着的“歷劫歸來”“答謝觀衆”的紅布條,輕輕擡手一指,“我來看戲。”

“是,是,請大帥樓上包廂……”

“我就坐這裏。”說着擡步走向不知何時,已經空了的前排正中的桌子,直接坐了下去,同時伸手一劃,“這兩排,我包下了……其他無所謂。”隨後,轉頭看着仍是呆然立在臺上的蒼,“繼續吧。”

列隊在棄天帝背後的士兵,彷彿一道牆一般隔絕了他與黑壓壓的人群,前兩排空蕩蕩的,只有一個觀衆,蒼突然想起病中的那個夢來,然而對上這個人的眼神,心中竟是安定了下來。

這時琴聲再續,幾乎是隨着本能,這次是毫無雜念地舞動起來。

只有這人,能夠如此單純又專注地看着自己,如同審視他自己一般……男人也好,女人也罷,只有這個人……把蒼當做唯一的蒼……毫無些些獵奇和猥瑣地心思,更沒有從自身出發的患得患失地可憐或欣羨,也唯有如此,那個完全無念無我的蒼,才會出現在那對異色的眸子之中吧。

……

一曲終了,收了勢子。

沒有喝彩和掌聲,然而內心卻越發平靜,看着臺下之人臉上的微笑,蒼突然醒悟了過來,收了綵帶,款款走下舞臺,從着戲中的身份,向着對方一個萬福。

“……恭喜,此次專場,本帥特地送了賀禮。”摘了手套,扶起面前之人,看着他眼中還帶着些質問地神色,棄天帝胸有成竹回答,“擡上來!”一聲令下,腳步聲響,竟是有二十名士兵,將十隻嶄新衣箱擡了進來。

“長官……”

“哈,只是一些送給戲班子的演出衣物。”棄天帝起身,輕輕掀開一隻箱蓋,隨手拎起,“這五箱乃是送給你的,……上次弄壞了鳳冠,算是補償吧。”

在劇場大吊燈的光輝之下,那用真的珍珠穿制的鳳冠光澤已經刺眼,當交到手上的時候,雙臂竟是無意識地沉了沉,“長官惠賜……蒼……拜謝……”微微低頭,這裏不比棄公館,絲毫沒有拒絕的餘地。

“我聽說,今晚亦有貴妃醉酒演出,所以,我希望……這套新衣做的合身。”

“……是。”

“擡到後臺去吧。”

“……蒼告退片刻,回去扮戲。”

“好。”

蒼慢慢走回後臺,已覺得內中水衣子已經溼透了。

一段串場戲之後,蒼登臺的第二齣乃是麻姑獻壽……

“蒼老闆,……”黑狗兄端着酒壺過來,“……這裏是真酒,一會兒獻酒時,下去給大帥敬杯酒吧,剛才大帥的祕書來說,散場之後,大帥想請蒼老闆一起吃飯……”

“……好。”出了口氣,慢慢點頭。

……

身上還穿着貴妃醉酒的戲裝,蒼緩緩摘下鳳冠,低頭坐入轎“,低頭坐入轎車內。

“生氣?”車子開動,那人低沉的聲音在引擎聲中竟也清清楚楚。

蒼微微搖頭,只是看着懷中的鳳冠反射零零星星的燈光,突然,被一條手臂將身子攬了過去……


“明日送你回去,放心,不耽誤你登臺……”


怔了怔,蒼察覺得出那緊緊摟着自己的手臂越發用力,興奮還是……這好像是他第一次看自己正式登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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