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場 雙儀舞臺D

舊曆九月初十,中午左右,昨日從中午下到半夜的一場雨雖已經停了,一場秋雨一層涼,這雨的寒涼的記憶倒還沒從J城中消退了。


“蕭,蕭!打聽到新任市長是誰了!”

因爲消息重大,冷醉忘了拿這公寓的鑰匙,也沒在意爲何敲了半天門,蕭中劍才內裏穿着睡衣,外面披着外套無精打采地來開門。

“是誰?”頭疼地彷彿真地要裂開一樣,被敲醒地蕭中劍其實還沒搞清楚當下的時間,縱使心中再有多少熱情,卻也覺得提不起幹勁來了。

“是叫做閻王鎖的,聽說已經悄悄從北京啓程了,再過個一天,頂多一天半便到了。咱們報社的朋友,剛得到的消息,現在已經要發稿了,估計下午的報紙上便登了。”

“閻王鎖……”蕭中劍眉頭蹙緊——不過有一半是因爲頭疼,“什麼人?”

“嗯,聽說是屯官兵關外的大帥阿修羅的親族,之前是一直在北京做事的。”

“哦”慢慢坐回床邊,“阿修羅曾和天者競爭過政府總理,然而天者得到地者的支持和棄天帝的暗中幫助,終於勝出。阿修羅則被排擠出北京,往關外經營,如今應也是擁兵數十萬了。看他之前作爲政見,也算得是清流了……想來他的親族,應該也是明白事理之人,如今,廣州起兵,又有明理人士代替棄天帝治理D省,也許能撥開烏雲見月明啊。”

“哈,你這一說……”似乎隱隱在這亂世見到了了希望,冷醉的心緒也疏朗起來。

“……學生聯合會有什麼打算?”當此重大時段,怎可袖手旁觀。

“還沒聯繫過,昨日累了一天,現在想來都還在休息。”說到這裏,冷醉才將呼吸調勻,終於發現蕭中劍臉色不對了,“蕭,你臉色不太好……是不是昨日淋了雨?”

“嗯,有點頭疼……我想……是不是再組織大家,那位閻王鎖市長進城之日,攔車請願?”

“這倒是個好建議……蕭……我看看,你是不是發燒?”眼睛發亮,興奮之餘,卻見蕭中劍似乎是不自覺地靠在身後被子上,瑟瑟而抖,冷醉上前,伸手一摸,果然已是熱了。

“哎呀,這……這,去看醫生吧!不……你稍等,我去你家叫司機來接你!”

“冷醉!”大約是疲勞過度,竟連反應也變慢了,等到將心中策劃如何組織請願之行地念頭放下,想起冷醉的話,赫然一驚,出聲阻止時,人恰恰關門而出了。



“哈,天草,快來看,今日好多人啊!”

開演在即,伊達我流偷偷扒開臺簾,向外看去,只見沸沸揚揚人頭攢動,都在看着掛在臺口的“病癒復出,重返舞臺,名滿齊魯,天姿國色”的大紅條幅指指點點。而舞臺夥計,正忙着將J城商會幾家大商行的有償廣告貼在牆上柱下。

“咦?”天草回頭看看,只見師父赭杉軍不在附近,才湊過來向外望去,此時正又夥計端着花籃走過,他剛剛學了些書寫文字,只見花籃上兩條紅布上寫着:【國士無雙,正氣滿歷城;國色天香,美名播泉鄉】他念了幾遍,卻也不知道什麼意思,此時,唱開場【李逵探母】的黃商子和翠山行正在扮戲,叫他過去幫忙,也便趕緊放下臺簾跑去了。


在後臺也聽得見前面地喧鬧,蒼竟有些無措,不過念及大約是有段日子沒有登臺地原因,便也釋懷,端起面前花盞,輕輕抿了一口蜜水潤潤嗓子。這時,兩個臨時請來跑龍套的小夥子一面讀着報紙一面閒聊,蒼本無意,然而控制不住聲音飄入頭腦之內,聽着聽着,“啪嚓”一聲,手中的茶碗便落在了地上。

“蒼!”

“師哥!”

聲音刺耳,倒叫後臺的許多人都立刻注目——本來便擔心在意,此時有了變故,更是緊張起來。

“蒼,怎麼了?”彎腰撿起落在腳邊的幾塊大的碎瓷片,隨後丟入天草已經提來的簸箕裏,赭杉軍凝目問道。

“手抖了一下……不礙的。”足尖覺得涼了,才想起自己還站在地下的那灘水裏,趕緊後退一步,卻又撞上旁邊的桌子,若不是墨塵音手快一把接着,便要將茶壺也碰翻了下來。

“小心些……”雖看出反常,卻又不好說什麼,赭杉軍只輕輕說了一句,“這裏弄亂了,讓天草伊達收拾,你換張桌子扮戲好了。”

“久不上臺,有點措手不及了。”蒼垂了眼瞼,看着自己的胸膛,似乎能看見內中心臟跳地格外厲害,只是,……


“那個替換棄天帝的市長叫什麼?”

“閻~王~鎖~”


短短兩句話,那人走了麼?——原來如此。自已又怎麼辦?看着眼前被前臺座無虛席的場面所鼓舞,幹勁十足忙碌着的師兄弟們,蒼突然覺得竟是如此陌生和不懂了。


“胡鬧!”冷霜城重重一拍面前外國茶色玻璃几案,顯然已經渾然忘了自己還在蕭振嶽府上客廳,直接指着冷醉的鼻子,“敗家子!”

“是……”低着頭,冷醉吐了吐舌頭,“敗家子”從十歲就變成了自己的暱稱之一,他斜眼看看剛從樓上下來,坐在一邊的伯父蕭振嶽,知道有人會幫自己說話了。

“我送你去讀政法學校,就是讓你們去學上街鬧事的麼!”

“不是……是叫孩兒開拓眼光和……”後面四個字確然忘記了,總之意思就是,有點見識之後,能夠官商兩道通吃,冷醉情不自禁地撓了撓頭,不感興趣地事情,他總是不記得。

“上街鬧事是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還拉上蕭賢侄一起胡鬧啊!啊?現在可好……哼!”又是伴隨着說話節奏和重音的拍桌子。

“是……”冷醉心裏喊了一萬個冤枉,但是他和蕭中劍從小一起長大,在雙方家長心目中的形象早就刻板——反正這種事,在家裏擔下來也沒什麼責任,辯解反而麻煩,何況,“……那個……父親,蕭兄的病情……”

“哦,不礙的……”蕭振嶽終於得到了說話的機會,戴上眼鏡看看新換的茶几確然還是沒有裂縫——卻說,上一個茶几還真是被冷霜城拍壞的,不過,蕭振嶽收留闖禍的醉兒這個習慣還是沒改,“……剛才醫生來過了,說是普通的勞累過度和感冒,發燒而已,並沒有轉成肺炎,只是要好起來,怕要大概一個禮拜了。嗯,他現在應該醒了,你上去陪陪他也好。這麼看,還是醉兒你身體硬朗得多啊!”

“是,謝伯父!”冷醉又情不自禁地吐了吐舌頭,竟然說漏嘴了。轉身跑上樓去和蕭中劍商量幾日後攔車情願的事情了。

……

“蕭兄,你怎麼又把他放走了!”冷霜城一皺眉頭,“這次不比往日,這禍闖下去,自身難保啊!”

“唉……也不是一兩次了,鎮守使公署又把賬單送來了,這次是更換一樓被打碎的玻璃……”蕭振嶽嘆了口氣,“劍兒生病,我可以把他在家裏關上十天,至於醉兒,冷賢弟怎麼打算?”

“隨他去!聽天由命了!”冷霜城說了句氣話,不過其實也知道,自己實在是管不住這個大兒子,“大不了出事了就登報,宣佈脫離父子關係,我好歹也給鎮守使送了不少錢,棄天帝也不會隨便動我。”

“是說……鎮守使被裁撤……繼任市長叫……”


“閻王鎖。”任沉浮念着這個名字,情不自禁打個冷戰。

“這個人怎麼樣?”伏嬰師剛剛收拾了一下桌子,“是上次來J城的總統特使吧,天者的人?”當時自己還在鬱郁不得志中,而進了鎮守使幕下之後,似乎也無人再提起這兩個總統特使了。

“阿修羅嫡系,”任沉浮回答。

“哈,有意思了。”天者和阿修羅在總理府的勾心鬥角,其實也一直是伏嬰師佩服棄天帝的原因——在J城這種山清水秀氣候宜人的地方做一手遮天封疆大吏,總是好過扯手扯腳的烏煙瘴氣啊。

“麻煩了……”任沉浮吐了口氣,擡手在電話機前動了動,還是剋制住了。

“嗯?”

“你還不知道吧,閻王鎖上次來J城的最後一天,和朱武少爺打了一架……之後,長官沒有任何反應就把兩人直接趕回去了。”

“原因呢?”

“哪個原因?”

“表兄雖然沒什麼心眼,不過也不是隨便惹事的人啊。”

“當時長官站在窗口應該看見些什麼,嗯……黥武也應該看見了,當時他在三樓,跑下來……哦,對了,應該和蒼先生有關的……”

“哦……”伏嬰師眉頭蹙了蹙,扭頭看着兩個勤務兵將門口的鎮守使公署的牌子收進來,“這事,長官知道麼?”

“怎麼可能不知道,這麼重要的人選,即便是天者也不敢擅自做主吧,否則派來不是找死?”

“嘖……知道了,你忙吧,我下班了。”伏嬰師臉上不動聲色,匆匆收拾了東西,出了鎮守使公署,回自己住着的麟趾巷去了。



“吞佛真地死了?”天者皺緊眉頭,赫然回頭問道,同時審視地目光又一次打量着對面依舊滿臉悠閒毫不變色的棄天帝。

“不錯。”低頭喝了口茶,看了看方才轉身過來時,眼角餘光掃到的落地窗口的三角鋼琴——以前天者家裏那個會彈鋼琴的女僕水準真是不錯,即便是在類似如今這種風雨交加晚上,竟也能帶給人悠閒地享受——不過現在不知去向了,“我親手打死。”

“好。”緩緩點了點頭,昨天地者帶着朱武去西山打獵,此時還沒回來,總理府內只有他們兩人,對話便更加直接,“那他蒐集的情報呢?”

棄天帝的眼皮擡了擡,又落下,“……簡單看了一下,沒有已知的和你關係太大的人。”

“……我知道了你不驚訝?”不理會對方嚴謹措辭中帶着的嘲弄和警告地意味,天者依舊直截了當。

“把柄這種籌碼,大家都知道了固然失去了價值,無人知道其存在也便基本沒有太大價值了。”

“那你打算怎麼利用?”天者臉上的表情很難說是在和對方一樣享受這談話,步步緊逼,直指目標之下,卻彷彿不只是叫對方越發悠閒,連可選擇的餘地也越大了。

“需用和價值合適的地方。”

“難道不是直接燒掉?”天者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不過棄天帝沒注意也不在意。

“我不是曹孟德……”半無耐半玩笑地嘆了一聲,嘴角一翹,“世風不古啊,就算當衆處理掉,大家也會覺得是在演戲而已……和現在結果差不多。”

“哈……隨你了。”天者揮了揮手,目的達到也轉換了話題,“總統也快有時間了。”

“J城、Q城兩市長的人選,你打算什麼時候和我商量?”玩笑結束,放下手裏的杯子,棄天帝也難得露出不耐地神色靠坐在沙發椅中。

“哈,當然是需要和適當的時候。”天者嘴角翹翹,不動聲色地回敬。

此時,外面一聲喇叭響,車燈照亮了諾大的院子。

“天者叔叔,父親,我們回來了!”

朱武的聲音和人幾乎是一起到的,沾滿泥水的獵靴在木質地板上留下一串腳印,若不是棄天帝咳嗽一聲,只怕便要踏上地上潔白如雪的的長絨地毯了,“今日運氣真好啊,打到豹子了!”回程地時候下起了雨,不過好在馬上就進到了車裏,並沒有什麼大礙。

“學長,賢侄的槍法不愧是學長真傳,一槍穿睛,不傷皮毛,內行地很啊。”地者淡淡一笑,其實獵人們早就在山中埋伏了幾天,正好昨天聽說有了獵豹蹤跡,便帶朱武一道去碰碰運氣,不想竟是大獲而歸。

“哈,他自己隨便玩玩,要是我來教,只怕便成廢材了。”棄天帝微微一笑,長身而起,“時候不早,我要去歇息了。”示意之後,便出了客廳上樓往客房去了,而朱武也向兩位長輩道別之後,拖泥帶水地跟上去了。


“學長倒是心滿意足了。”換下了微潮的獵裝之後,地者又下到樓下起居室,坐在沙發之上。

“嗯?”難得彎腰給對方倒了一杯熱茶,天者聽到這句話,停了動作,轉頭看了一眼。

“未知夜神和月聲過得如何?”看着放在窗口的雖是一塵不染,卻也許久沒人動過地鋼琴,地者突然又想起自己的養子來。

“很好。”天者靜默了一下,將茶杯端過來,遞在對方手上,慢慢回答。

“你……有他的消息?”

“沒有消息,便是很好了,”天者嗤笑一聲,“追隨在自己崇拜的人身邊,總比呆在家裏天天和長輩吵架快樂吧……”

“可是,阿修羅真的是值得他追隨的人麼……”

“這是他自己的眼光問題,做不出正確的判斷,在哪裏都不過如此。”坐在茶几端頭背對窗口的單人沙發上,天者冷冷一笑,“ 在哪裏都不過如此。”坐在茶几端頭背對窗口的單人沙發上,天者冷冷一笑,“閻王鎖啓程了。”

鎖眉不語,地者緩緩搖了搖頭,將茶杯放在桌上了。



舊曆九月十三,連演了三日了,上座倒是可觀,不過,如今看來寥寥票錢比起蕭振嶽的資助來,總之是微不足道了。

“咦……師哥!師哥!”

赤雲染從廚房裏追出來,叫住了一隻腳已經跨出院門蒼、赭杉軍和孽角——前日關於資助之事談得倉促,今日蕭振嶽在家設宴,再次款待封雲社幾位大老闆,又是新市長到任的日子,所以便暫停一天演出。

“嗯,什麼事?”赭杉軍回頭問。

“我看看也快沒鹽了,你們回來買米的時候,記着買些回來,不然今晚不夠開飯的了。”

“好!”爽快答應,三人便跨步出門了。

才走出巷口,卻見蕭家的汽車停在路邊,司機正靠在車邊點菸,見到蒼,忙扔了手中洋火,將那根捲菸小心翼翼收好,才走過來招呼。

“嗯?這……曾說我們自行前去,怎敢又如此麻煩貴府來接呢?”蒼輕聲問。

“蒼老闆,您還不知道吧,今是新任市長要來了,再過一會兒幾條大路便都要封了,老爺擔心幾位被攔在路上,便叫我來接了。”司機說着,已經拉開了後面的車門。

“……”

“蒼?蒼?”身邊的人一下子愣着,雖然垂眼瞼看不出表情,然而赭杉軍只聽呼吸聲也知道蒼似乎是有點緊張起來,不由的轉頭問:“怎麼了?”

“……沒……沒什麼。”輕輕搖了搖頭,“……那就有勞了。”蒼說着,低頭彎腰,鑽入了後座。

幸虧蕭振嶽想得周到——新任市長還未到達,已有預備攔車情願地學生提前將其必經之路封鎖,通不了車,只能各種權宜換道而行,本來不到半個鐘點的路途,繞來繞去竟是走了將近兩個小時了。

……

宴席過半之時,外面竟是大亂,蕭振嶽趕緊派人出去打聽,才知道閻王鎖早有準備,帶兵入城,竟是滿街去抓參與情願的學生。街面上太亂,三人只得一直在蕭家坐到下午,等到事態漸漸平靜了,才告辭回家。因爲路上要去買米又不便明說,便堅持婉拒了對方派車相送的好意。本來是想能叫到洋車回去,不過出了巷子見家家閉戶,諾大街上也見不到幾個行人,才知道將方才的事態想得輕鬆了,如今後悔無用,三人只好便挑揀寬敞清淨的大路慢慢走回了。

……

“哎呀!”從米店出來,扛着百斤大米走了一段,眼見就快回去時,孽角轉身看着落在自己身後幾丈的蒼赭兩人,“赭大哥,蒼班主,鹽!”

“啊……確實忘記了!”赭杉軍也有些懊惱,今日一直覺得蒼心神不寧,而在蕭府聽聞了新市長地所作所爲,赭杉軍心中亦有些不平和隱憂掛懷,便也跟着心神不寧起來。

“嗯?”方才蕭振嶽又送了些禮物,雖然不重,體積卻大,一直便在赭杉軍手中拎着,蒼看看只有自己輕鬆,便說:“我便折返去買,師哥和孽大哥先回去吧。”

“……也好,你自己小心,別走太遠,若是不能,便先回來,只是今天做飯,去鄰家借些也可的。”因爲上午那一鬧,街上也不見幾個鋪子開着,這米,還是因爲經常買賣,敲開了店家的偏門扛出來的,若要買鹽,怕是要費番腳程了。

“嗯,我知道。”輕輕點了點頭,蒼便轉身,向着大明湖那邊一向繁華地商街去了。


“嗯?出什麼事了?”

跨入自家院門,赭杉軍便覺得氣氛不對,幾步走入後院,卻見衆人滿臉驚慌,皆圍在廳堂,而中間,黃商子鼻青臉腫正在氣喘。

“黃師弟,發生何事?”心中一緊,禮物丟在門口,赭杉軍趕緊走上。

“師哥……是……魔晦王……那廝……”黃商子皮外傷不輕,此時說話還有些斷續,“他不知道從哪裏糾結了一夥流氓,方才我出去買菸,被他們圍上,不由分說便是拳腳齊上……他們說:打得就是封雲社的人,今後在這周圍,見一個打一個……”說話中不停咳嗽,若不是自己皮糙肉厚,只怕便回不來了。

“啊?”

“師哥,”墨塵音皺了皺眉頭,“其實今日師兄弟們都曾出過門,不過只有黃師弟是落單的……這魔晦王怕是專挑……”

“啊!蒼!”腦袋“嗡”了一下,赭杉軍立刻轉身,卻聽在自己之前,院門已經響動,一袋米放在檐下,孽角已經衝了出去。



當晚,J城市長那原來是家商號的臨時府邸內,新任市長旅途勞累,進城時又被學生攔着,一番處理,等到終於進了市長官邸,會見等得焦心地前來拜會的各界名流和手下一些官員,終於累到不能,將還在等待召見的幾十人甩在待客廳,自己跑回臥室矇頭大睡,直到晚上十點才終於睡夠起床。揉揉眼睛,命廚子做了晚餐,慢慢享受之後已經是子夜時分。閻王鎖市長擦擦嘴,推開了辦公室大門,一把抓起祕書桌上的電話機,接通了市政府的通訊處,命令說:

“全部集合,市長要辦公了!”

……

“市長閣下……”剛上任的祕書還沒有清醒,顯然是剛剛睡着被叫起來,手中拿着花名冊彙報:“原J城鎮守使棄天帝閣下的原部署以機要祕書任沉浮、高級幕僚伏嬰師爲首全部請假;高等法院院長殷末蕭和警察廳長斷風塵也沒有來過。”

“嘖……”閻王鎖摸摸光頭,看看面前十數個睡眼惺忪的三級以下文官,“果然啊,因爲在原長官那裏吃了甜頭,更看不起我這年輕有爲前途無量的小市長,所以商量好了,要給我點顏色看看麼?嘖嘖,結黨營私,結黨營私啊,棄天帝實在是野心大得很,大得很啊,這麼看來,這些人是在等他‘D省’再起的一天了?嘖嘖嘖……”

“閣下,這些人,要不要全都開除公職算了?”小祕書此時已經漸漸清醒,所以沒有先糾正市長究竟是“D省“還是”東山“了。

“怎麼可以啊!”閻王鎖敲敲光頭,“如果這樣,那我這兩袖清風廉潔守法的小市長,豈不是公報私仇,和棄天帝狼狽爲奸?這怎麼可以,人嘛,都是有善心的,可以感化這些頑固分子,收爲己用啊!跟他們說,帶薪假!想請多長時間都可以!隨時想來上班,我雙手歡迎!這樣不是更好……哈哈哈,棄天帝能用的人,我閻王鎖也能用啊,誰叫他是當年我的老師稱讚過的人,他能做到的事情,我着年輕有爲前途無量的小市長肯定也能做得到啊!你看,他能管J城,我不是也來了麼……對了,學生抓得怎麼樣了?現在是不是乖多了?嘖嘖,這種事還不簡單,抓幾個就都老實了,看看,今日J城多太平!”

“市長閣下……其實也……並非如此……”一位書記員終於忍不住插嘴,“今日全城能夠動用地警力都在抓學生,混亂中,便有人趁火打劫啊,開埠區有幾家商戶被砸搶,新市場附近更是出了惡性的傷人事,聽說是將人綁了推進河裏了……”

“啊?死了?”

“倒是沒有,被幾個路人和聞訊而來地同伴救起了。”

“豈有此理!”閻王鎖狠狠一拍桌子,“去查查看,是哪夥人乾的!太笨了!收拾個仇人還能被人救了!太給D省人丟臉了!啊,哈,雖然我不是D省人,但是我也覺得丟臉啊!氣死我了,氣死我了……”閻王鎖正如同病人一般自己叨唸地時候一個通訊員跑了進來,稟報說:“市長,警察廳長斷風塵說要見您!”

“咦?”閻王鎖立刻從義憤填膺的表情中恢復過來,摸摸腦門,不耐煩的反問:“那傢伙不是請假了?你告訴他說:


“不用客氣,警察廳地事情,過兩天我讓我的表兄閻王祖去處理,你可以去休假了!”


從出來報訊的通訊員口中聽到了這句話,斷風塵看了看身邊——被自己在路上看到,索性便拉上車一起過來的伏嬰師,“怎麼辦?”今日下午剛從青島回來,便聽說出了那麼件大事:城裏幾處監獄和拘留所都塞滿了來不及逃跑的學生,其中少不了家境良好的,來說情或者抗議絡繹不絕,終於全都勸走之後,才迫不及待來見現在J城的當家人。

“我的意見?”伏嬰師臉上倒是沒什麼表情,不過仔細看,似乎在爲什麼其他的事情煩惱着,又似乎只是冷眼旁觀,“警察廳要是還聽你的,那就放人啊。”

“你說的?”斷風塵笑了一聲,兩人開始轉身,慢慢走遠。

“我說的啊。他要是敢造次,大不了這J城市長你先做兩天!”伏嬰師聳聳肩。

“這麼豪爽?你是不是有什麼別的訊息?”斷風塵繼續笑,拉開了停在路邊的自己專車的客座的車門。

“嗯……兩天是長了一些……”落座之後,伏嬰師才慢慢說出結論。

“……蒼先生怎麼樣了?”斷風塵從另一側鑽入,示意司機開車之後,才猛然問。

聽到這麼問,伏嬰師臉上不太好看了,“性命無憂,不過……事已發生,你就等着長官回來掀你桌子吧。”

“你得幫我啊……”聽到這話,斷風塵臉上表情倒是比剛才閻王鎖要變向撤他的職還嚴重些,“……送二姐夫回青島,是長官的命令啊!我離開前也派了手下人在附近暗中保護,但是誰知道閻王鎖今日調全城的警察都過去對付學生,底下的弟兄們一時不摸門,聽命於他也不是錯啊。”

“我已經幫你把人撈上來,還不夠?否則,就不是掀桌子是挨槍子了吧。”伏嬰師瞥了一眼,用手比劃着,沉着地補充說:“兩槍。舅父一槍,表兄一槍。”

“喂,不過……”斷風塵突然上下打量了一下伏嬰師,“人真是你救的?你這身子板,能救人?”

“……你最好明日一天之內,抓住魔晦王,這樣他能替你擋槍,這樣說明白了?”

“哈……哈哈哈。好,你去哪裏?送你。”

“總來長官家的那個德國醫生,找得到麼?”開了車窗戶,伏嬰師竟是立刻打了個冷戰,這天是越來越涼了啊。

“那醫生不給華人看病……”

“……那就,回公館吧。”伏嬰師撇撇嘴,用睫毛嘆了口氣。


伏嬰師在棄家公館的房間在二樓,其實就是以前一間客房而已。推門進屋,倒是不驚訝內中已有人只開了檯燈坐在沙發上看報紙。

“……還不走?”

“我找了個郎中去……”

“……嗯,怎麼樣?”

“戲子氣長,溺水倒是沒什麼大礙;只是他身體一直不好,這種天氣落水,發幾天燒難免的……”將報紙放下,“我來給你送戲票。”吞佛童子的眼神瞥了一下桌上兩張封雲社明晚的戲票。

“你大老遠從賊窩回J城,就是爲了看戲?”今日是新市長到任的日子,伏嬰師雖然打定了主意不買賬,但是作爲棄天帝的幕僚,倒是出於工作義務關注對方地動向——穿了便衣,躲到附近茶樓,沒想到竟在那裏遇到了這個其實算不上熟稔的熟人。

“奉命看戲。”將報紙往桌上一放,吞佛童子站起身來,走向伏嬰師房間的陽臺。

“哎,從前門出去吧,戒老已經睡了。”

“我知道他睡了,”輕輕晃晃手裏管家隨身的那串黃銅鑰匙,吞佛童子熏熏一笑,說:“正好上樓看看……”

“……做了不該做的 小心長官再槍斃你一次啊!”伏嬰師冷笑一聲,走上前先拉開了窗簾,向外面看看,確認沒有人,才大方的打開了玻璃門,如同賞月散步一般走上了通着的陽臺。

……

“啊?土匪?”

從露臺溜進來,三樓此時也沒有其他人,本想看看就走,卻沒想到床上睡相天真的青年突然睜開了眼睛,吞佛童子愣了一下,只是情急,索性俯下身吻在了正要繼續追問的嘴巴上。

“唔……”本來睜眼就有點暈暈乎乎的,此時嘴巴又被封上,黥武便在一片迷迷糊糊的混沌中又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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