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場 南崗子

舊曆十月初七,晨。

大明湖邊焱山議事堂小會議室內,督省大帥棄天帝剛剛就坐,正要宣佈開會,便聽見外面走廊上急促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向着一直坐在門口的外甥使個眼色,伏嬰師立刻起身開門出去,截住了正要衝入的少帥。

……

昨晚和蕭中劍餵過大貓蔥花,又看着一群小貓開始趴在母親肚子上吃奶入睡,朱武便請好友出去小食一餐,聊做開懷。兩人下樓找家口碑不錯的滄州人開的小館子,要了一罈“即墨老幹榨”,幾個小菜,圍着漂滿一層紅油的火鍋,熱氣騰騰地對酌,直到半夜才結了帳,帶着微微醉意回去。遇見了已經等在公寓裏的冷醉,才知道蕭老爺子(對朱武來說,應只是一位看見了兒子照片上報,而心急如焚地可憐的老先生)急急叫兒子回家。蕭中劍無奈,只好將小貓們託付朱武照顧,自己跟着冷醉走了。

朱武獨自一人在蕭中劍的公寓過了一夜,直到冷醉溜出跑來送信說,蕭中劍只怕暫時出不了家門,才算交接了看護貓崽的工作,趕回家去,隨後,又得到消息馬不停蹄跑來議事堂了。


“表兄,舅父有命,請表兄即刻趕往火車站接人。”

“啊?”聽說已經開會,便不坐電梯,直接衝上三樓,此時有點氣喘的朱武愣愣地問:“接誰啊?”

……

“黃泉!”

來到站臺之上,沒等多久,便看見自己要接之人便裝而來,朱武招呼一聲,分開熙熙攘攘的人流迎了上去。

“……少帥?”一身便裝,若有所思,聽到這招呼又看清來人,黃泉確實是有點訝異了,輕呼之後趕緊走上,“久見了。”

“哈,好久不見啊,怎麼,你也是來參加斷風塵的婚禮的?”

“……是。”在人來人往之地,也不願多說,但見朱武還是很興致勃勃,黃泉沉默了片刻,突然說:“我來,是要一見幽溟。”

聽到了這句話,還有很多話沒說的朱武赫然愣住,臉色也變得嚴肅起來。

“是我父親告訴你的?”此時應是上午十點多了,大明湖至南崗子附近的街道也變得熱鬧起來,朱武慢慢開着車,猶豫了很久才問。

“武君和家嚴都自有信息來源……”黃泉淡淡回答,“……前幾日,是不是有人找事了?應該是丹瀅家長的運作。”

朱武重重出了口氣,丹瀅便是幽溟那未婚妻,聽到黃泉此番回答,倒叫他覺得輕鬆了。不過看看眯着眼睛,似乎是欣賞J城街景的黃泉,“見到令弟,你打算怎麼辦?”

“……我先見他再說。”從成都到J城的路途相當遙遠,此時雖不能說是兵荒馬亂,卻也有些崩亂跡象,饒是黃泉身份特殊,這一路也是輾轉數站,奔波下來頗覺得有些疲累了,只是看着眼前路徑越見狹窄,兩邊屋舍也逐漸低矮,心中明白:更加艱鉅之事,還在眼前。

“……好吧。”雖然擔憂,但畢竟是別人的家務事,黃泉話少,朱武也不好再說什麼,“前面就到了……”慢慢將車子停在路邊,兩人下來,走進了一條小巷。


見到錯愕萬分更帶着幾多防備的幽溟,黃泉倒也沒有馬上說明來意,先回身向着一旁忐忑地愛染和易水心以及有點尷尬地朱武要求單獨和三弟談談。

朱武想了想,便陪着愛染嫇娘和易水心走了出來,有點訕訕地聊着天向外走,不知不覺竟走到南崗子雙儀舞臺的附近了。

此時是上午,舞臺還沒有開門,倒是對面的一家書茶館,一個眉清目秀的尖下巴少年先生正眉飛色舞地說着一部新書,看水牌子,乃是叫做《俠帝前傳》的,朱武和愛染實在沒什麼可說,將手一擺,便走進去聽書了。


“卻說魔侯一直立在後陣,弦首上去之前雖然沒說什麼,但他做的那個手勢,魔侯可是看在眼裏。之前咱們說過,魔侯的性格,乃是——光明磊落,敬·師·如·父·啊,他待老師就像對待自己父親一樣,您別看其實要論起來,魔侯比弦首大了三天,可是古代人的禮法就是這樣:你拜了師父了,就得像父親一樣對待他、尊敬他,哪怕這邊七十歲了,一看那邊三歲的小孩,咦,他,比如說吧,扔陀螺比我扔得好,我要去學,拜了人家,人家收了,那就得畢恭畢敬,沒話說。魔侯對弦首就是這樣,他在玄朝求學十年啊,雖說是被迫的,那也是老師!沒的說,這光景下弦首雖然沒說什麼,可是就做了個手勢,意思就是‘你·別·跟·着!’,魔侯看見了,心裏願意麼,那是肯定擔心啊,那要說當沒看見跟去,下來以後裝個糊塗,說:‘老師啊,你陣上那個手勢我沒看懂……’這種陽奉陰違之事,他·不·做。因此上,您聽清楚了,他可沒跟去是沒跟去,是弦首沒讓他跟去。因此,這時,眼睜睜的看着東宮神璽陣中那一箭,‘刷!’得射了出來,那隻能是乾着急啊。

那位說了,這有着急的時間麼?您可要知道,這急這個心情,它和怕不一樣,真到了節骨眼上,您諸位可就忘了怕了,哎!但是這急,可就是忘不掉!所以說,魔侯他這裏是有這一急,急可是急,救人他可也沒忘,雙腳踹鐙,‘噌’得一聲,魔侯的坐騎,先是天戮現在是玄貘,那都可是神~馬~啊,就算說得差一點,也是百中挑一的寶馬良駒啊,知道主人心思,就算魔侯不踹這一下,他知道主人這一急,也已經便要衝出去了,何況魔侯有此一踹啊。……”

聽着先生抑揚頓挫,時時高亢地聲音,但是其實卻又廢話奇多,易水心小姑娘,已經不知不覺被吸引了,然而朱武也怎麼都不能專注,只是看着似乎更加若有所思的愛染,“……嫇娘,莫擔心……”

對面女子輕輕搖搖頭,慢慢說:“擔心又有何用……我與幽溟……”似乎是努力想笑一下,卻只是顯得更加苦情了。

這表情,好像曾經見過,朱武又有了那種無能爲力的感覺,“……幽溟會想辦法的,我託朋友給他找了個事情做,便從此在J城常住也是沒有問題的。”

“生計不是問題,”愛染嫇娘淡淡回答,“江湖兒女,都有些謀食的本事……只是,今生如不能與他一起……”話說到一半,輕輕搖頭。

“……幽溟學弟,會想辦法的。”這無力地安慰出口,朱武似乎頓時是若有感觸——這種事情,只能是幽溟單方面努力吧,弱勢的一方,真的只有聽天由命的餘地了……那麼,父親之於蒼,也是這樣的存在?想想之前,蒼那盡力保持疏遠的態度還有現在似乎是隨時準備接受一切變故地淡然眼神……能接受父親,面對不可知又無能爲力的未來,竟是需要多麼的勇氣了呢。“我父親……嗯,喜歡了一個青衣演員,而且,已經準備將他接來家裏一起生活了……所以……這其實並不是什麼困難或者不可能的事情。”

“蒼老闆麼?”其實這事,在藝人圈內傳得遠比平民百姓來得遠了,只是愛染一直保持着對這位恩人的禮貌,並沒有多嘴去打聽過什麼。

“嗯……你們,也對,你們應該也知道……”想想遠在京城的報紙上都有登載,何況津門這海陸大碼頭。

“……我……並不是這樣聽說,不過,聽到你這麼說,確然安心不少。”

“你聽說的是……”

愛染嫇娘搖了搖頭,自己所知的那個故事,並不是面對朱武能說得出口的,“報紙緋聞和市井謠傳,您不必放在心上。”說了一句,已經站起身來,微微一笑,“時候不早,我想回去看看他們談得如何。”

“好啊,正好回去吃飯。”朱武也站了起來,從口袋中摸出兩塊大洋,放在桌上。

此時,那年輕的說書客卻正說到講古論今之處:

“諸位,神璽帝對弦首說這些話,可是說得有點重。不過,您諸位要因此就覺得他這個人不好,那就是我這說書的責任了。諸位可能人緣好不覺得什麼,但是歷史上,但凡留名的這些大人物,有誇的就肯定有罵的,正是所謂的有人歡喜有人愁啊。而況這事,諸位啊,人心啊,您摸摸,我可沒有說諸位您不好的意思,誰都如此,人心不是正的,人心是偏的,是不是,偏左不偏右啊……”激昂慷慨,倒叫認真聽書的人不得不點頭同意了。


“嫇娘姑娘,”

回到住宿的客棧,剛一開外屋的房門,內裏的黃泉聞聲,已經走了出來,看着立在面前的紅衣女子,不帶任何表情地說:“父親病重,我是來接三弟回去的。”

“二哥……”幽溟追了出來,“我……”

“我明日去道賀斷廳長成婚……當晚上七點火車離開,你若做好抉擇,到時來車站找我。”

“二哥……”

“……我不勉強你。”眉宇間似乎露出些許厭惡,黃泉說完,看了朱武一眼,繞開衆人走了出去。

“黃泉!”朱武看看,也只得追了出去。

……

“住我家吧。”拉住黃泉,雙雙上車,實在找不到話頭,朱武訕訕地問了一句。

“打攪了。”

“……不能帶着嫇娘一起回去麼?”對方回話,朱武還覺得事情能有商量。

“……我常在成都帥府,大哥駐軍在重慶,她若回到月村,沒人能保證她安全,還是留在這裏好些。”上了車之後,緊繃的臉似乎放鬆了些,“三弟還是太……”

“我懂了。我照顧她,把她接回家裏。”

“你有此保證,我不該多嘴。只是……令尊府上,並不適合收留她,給你一個建議……”

“嗯。我試試看。”

“唉……”黃泉突然輕笑一聲,“朱武,你當年要去戲班子的時候,令尊是如何勸阻的呢?”

“啊?”朱武控制着方向盤,倒是有點錯愕爲什麼對方有此一問了,不過還是照實說:“他沒勸阻,直接一個巴掌扇了過來……”



“師哥,吃午飯了……”

墨塵音來敲門,蒼才慢慢睜了眼,驚覺自己竟是斜坐在床上,靠着被子睡着了——

早晨天亮,蒼同棄天帝在公館花園內散步,直至戒神老者跑來送電報,棄天帝才笑笑,擁着蒼回到室內,吃過早餐,又安排補劍缺開車將其送回了。

上午竟是起風了,補劍缺將車開進巷子,停在院門口,直至蒼下車進門,一直都是靜悄悄的。蒼默默地走進去,直到走入第二道院子,見到了正將衆人早餐之後的碗筷收入一旁廚房的赤宵練和伊達我流。

“師叔回來了!”伊達手裏端着一摞空碗,跑過來也不太方便,只大喊了一聲。

“嗯……其他師叔呢?”

“喲,師哥!”在正廳吃過飯的衆人也正好走了出來,見到立在院內的蒼,打了個招呼。

“蒼。”赭杉軍略一點頭,直入正題“……剛才聽說了,今日錄音設備出了問題,需要些調試,便先不去錄音了。”

“嗯……”蒼點了點頭,“那……”

赭杉軍愣了愣,“……今晚上盜仙草,還少幾個龍套,昨日散戲之後,請黑狗兄再幫忙找找,過會兒我去園子看看結果如何。而其餘大家,需將明日堂會用的行頭道具整理裝箱,一會兒斷家派人來提前運去。”

“那……我同師哥一塊去吧。”畢竟蒼此時還是班主,這樣的事情,如無意外還是應該在場吧。

“好,你先回屋歇會兒,一會兒出發我去叫你。”

走回屋內,將大衣脫了,坐在床邊。昨天醒得早了,到現在,已經過了兩三個鐘點,屋內爐火生得旺,走進來還真有點睜不開眼睛的感覺。蒼不知不覺已經靠身在疊好的棉被上,擁着懷中的大衣,閉上了眼。

……

再睜眼,想不到竟已經是中午了。

“……赭師哥呢?”趕緊起身,身上還因爲總保持一個姿勢,還有點血脈不暢的不自在,但是也趕緊拉開門,急匆匆地問道。

“師哥早就走了,臨出門前,來看師哥你睡得香了,便沒再叫醒。”墨塵音笑得勉強了,“雲染做好飯了。”

“……我先去洗把臉。”慢慢答應,心中略微帶着點懊惱,只是,因爲自己睡得太香,同門不忍叫起而耽誤些不足道的小事,這倒也不是第一次了,蒼當時是沒有在意,也沒有多想什麼的。

“師哥……”轉身的時候,墨塵音卻沒有走開,反而是有點猶豫地問:“還有,箱子也裝得差不多,不過還要請師哥再去確認一下……嗯,師哥的‘大拉翅’是用舊的……還是用新的?”

“新的?哦,一會兒我去看……”本來還想問,班子裏什麼時候做了新的,突然明白,所謂新的,便是棄天帝送來的那些了,雖已過去一段時間,卻總是沒有心思來整理,蒼沉靜了一下,補上一句,說:“……若用新的,最好全臺都用吧。”

“嗯……是了。”墨塵音點了點頭,轉身之後,走出一步,才又回身問道:“……師哥身體沒什麼妨礙吧?”

正彎下腰略微整理床鋪被褥,聽到這句話,蒼直起身,愣愣之後,真的便想直接回答:昨晚我與棄天帝並未行房;然而話到口邊,終於剎住,只是回答:“當真無事,只是沒睡踏實又起得早了,所以剛才不知不覺睡着了。”

“哦。”墨塵音似乎是能察覺出對方不快,趕緊答應一聲,正要走開,蒼卻又是一句話追了過來,“吃過飯,我便去戲園子,先踩次臺,大家要是無事,一起去吧。


棄天帝在天波別業請黃泉一起吃午飯,作陪的朱武沒什麼意見,只是有點詫異,黃泉雖然年輕有爲,然而父親言談之間對他的禮遇卻似乎遠遠超出對一個陸軍少校應有的程度,倒彷彿是個同輩人一般了。

“哦?明日晚上便走?”

午後,棄天帝似乎還有些時間,便在二層起居室,同兩人一起喝茶談天,當聽到黃泉行程之後,竟是顯出了詫異。

“家父當真病重,給三弟一日時間決斷,足夠了。”黃泉也不隱晦,當即直言相告。

棄天帝慢慢點頭,不再說話了。而旁邊朱武——因爲聽冷醉說過,蕭中劍今天恐怕出不了家門,因此倒也安心坐在一旁——臉上露出些爲難,說:“……這事,不好決斷吧?”

“……一天之內不做決斷,日後的決定,毫無意義。”黃泉淡淡說道,“三弟若是連這事的輕重緩急都想不明白,也做不了一家之主。”話到此處,定了定,“不過,我信他不至於如此。”——他們兄弟三人,唯幽溟是正房所出,自是內定的家主,此事原本黃泉曾有些想法,然而如今他已自有一份天地事業,家業早看不在眼內,倒也是淡然得很了。

“可是……回去變數太多吧……黃泉,你在羅叔叔身邊,不能請他出面解勸麼……”朱武撓撓頭——父親還不到四十歲,距離“病重”之日,顯然遠得很,當下能夠感同身受的只是覺得嫇娘可憐。

“武君……他……”黃泉略有猶疑,在思索措辭地時候,似乎有意無意瞥向看着朱武露出淡淡冷笑的棄天帝。

“唉唉……不過,黃泉你也不好開口吧……羅叔叔看樣子也不像好說話的……嗯,要不我給羅叔叔寫封信?正好蔥花……咳咳……那時他送我小貓,一直沒有道謝……”看了父親一眼,發現他正低頭喝茶,朱武趕緊將袖口有點扎眼的一根短毛彈下去。

聽到朱武對羅睺的評語,黃泉輕輕一笑,端起面前的茶杯輕輕啜了一口,最終也是不置可否的。

“你寫算什麼?”棄天帝一皺眉頭,嘆了一聲,無奈說:“還是我寫吧,你陪泉叔坐會兒……”說着,起身走向隔壁書房了。

“泉……叔?”朱武其實是先喜出望外地答應了一聲,直到棄天帝已經把書房門關上,才突然察覺出有點不大對勁,轉頭看着已經將頭偏過,似乎有點不太痛快的黃泉,呆了片刻,才說:“……父親他,最近……可能是說順嘴了……”

“哈……棄帥也是壞心眼啊。”黃泉撇了撇嘴,才終於嗤笑一聲,“下午,我想去看看蒼老闆演出,已經託了本地朋友提前買了戲票,少帥有興致否?”

“好啊!”朱武仔細想想,也是好久沒去看過蒼的舞臺了。



“咦?易水心?”

朱武和黃泉午後略作休息,便向棄天帝請假出門,信步向着南崗子走去,黃泉雖是兩到J城,卻都是行程緊張,也只能在路途中略微欣賞泉城美景。才走出別業不遠,卻見一個小女孩從路邊直跑了過來。

“少帥!”易水心其實也便是仗着膽子來找朱武,此時竟然偶遇,格外驚喜了。

“怎麼了?慢慢說。”

“……我聽說,明日小姐要成親了,所以想……請少帥您帶我去見小姐一面啊。”雖不是上氣不接下氣,卻也有些呼吸不勻了。

“啊?你現在想回緋羽小姐身邊也行啊,反正她嫁給斷風塵,也不會再和曌雲裳一起生活了。”曌雲裳和封雲社的糾葛,朱武大概也是知道的,這時才想起來,這小姑娘原是緋羽的貼身侍女。

易水心搖搖頭說:“小姐有了好歸宿,不需我照顧了……我要陪着嫇娘,她好可憐。”

“啊?”朱武一怔,下意識看看旁邊不動聲色的黃泉。

“……幽溟少爺已經決定要跟這位先生回家了。”易水心慢慢低下頭,“所以……”

“幽溟已經決定了?!”朱武有點驚訝,“……嫇娘怎麼說?”

“……是嫇娘堅持讓少爺回去……我……聽着難過,便跑出來了。”

“……唉。”朱武看了一眼黃泉,“這是他們決定的,你不用多想……對了,跟着我們吧,帶你去見見小夥伴!”看着這小姑娘竟是分外懂事地替大人傷心,朱武覺得有點心疼,赫然想起赤宵練來,便一笑,拉着易水心的手,和黃泉打了招呼,三人先不去戲園子,繞道向着封雲社去了。


將易水心帶去封雲社見到赤宵練,倆人久別重逢,自是有悲有喜,嘰嘰喳喳說個不停。朱武看看時間不早,兩個小姑娘還沒有要分別的意思,本說一會兒看戲間隙過來一趟送易水心回去幽溟和愛染居住的旅店去,不過易水心堅持這裏距離住店已經不遠,便不麻煩朱武跑這一趟,旁邊留守的天草又拍着胸口保證送易水心回家,朱武勉勵一番之後,也就和黃泉一起來到雙儀舞臺,直接從後臺小門走了進去。

其實,蒼等人扮戲的桌子尚在裏面屋子,朱武走過了臨時演員所用的外屋,走進二層屋子的時候,先看到的是白雪飄、翠山行等人。

“嗯,小白,蒼呢?”

“啊?師哥在裏面……朱武少爺……你……有什麼事?”白雪飄有點戰兢兢的。

“沒事,我介紹個朋友給他認識……”說着,看了跟在身後的黃泉一眼,示意再向內中而去。

黃泉微一點頭,倒是對着戲園子表現出相當興趣的模樣。

……

“唉喲,朱武少爺!啊,不,少帥大人,快快,會客室說話……”朱武剛跨進後臺長屋,就和急匆匆的黑狗兄撞了個滿懷,還有點被屋內緊張忙碌的樣子晃得暈頭,便已經被拉進了敞亮的會客室。才剛剛落座,蒼和赭杉軍便已經走了進來。

“蒼,我們來看看你……”話說得尷尬,朱武微妙地澀笑一下,隨後轉身,說:“這位是……父親的好友四川督軍羅睺的副將黃泉;他弟弟幽溟和我也是同在軍校的後輩……哦,對,父親做壽的時候,他也來了,……”

“幸會。”黃泉起身,略微點頭。

“……朱武少爺……您……到後臺來有什麼事麼?”向着黃泉頷首回禮之後,轉身看着朱武,沒來由地又帶個軍閥高官來,蒼和赭杉軍都有心生餘悸的感覺了。

“沒什麼事啊,黃泉只來兩天,卻是提前託人買了票,可見是有多崇拜你,所以我就帶他來後臺介紹你們認識。”

“嗯,蒼老闆藝術精湛,特來結交。”黃泉其實是還想再多說幾句客套話的,只是蒼身份經歷實在特殊,說多了恐怕他誤會是諷刺了。

“客氣了。四川乃藏龍臥虎之地,成都名家匯聚,恐怕看過敝社要讓您失望了。”

“哈,不會。”黃泉淡淡一笑,“少帥,開戲在即,咱們前面去坐吧……不要打攪了諸位老闆了。”

“哈,好。”朱武答應,便出了會客室,繞道前面觀衆席,直上二樓包廂去了。

……

“少帥,您先坐,我下去方便。”坐了片刻,喝了半壺茶的功夫,黃泉突然起身,此時園內已是人滿爲患,恐怕過不多久又要關了鐵門謝絕來客的了。

“哦,好,便所就在樓角。”雖然許久不在這裏落座,朱武對這戲園子倒也熟悉得緊了,也趁勢站起身,扶着欄杆向着舞臺探頭看去。今日戲單早有茶房送了上來,剛才閒極無聊信手翻翻,才曉得幾日不來,這舞臺在開場戲之前,又添了些個溫場的小曲藝。朱武掏出懷錶看看:已經過點,卻不見舞臺上有人出來。不過,這樣的表演,也沒人深究或早或晚了。只是此時舞臺內已經相當擁擠,連桌子之間的空隙也都站了人,恐怕下面的空氣也不是那麼討喜,等得時間長了,難免有人要打聲口哨之類。

“嗯?不對啊……”朱武又看看錶,已經遲了大半個鐘點,這等程度,估摸着怕是後臺出了什麼變故。出於關心,也就順着貴賓專用的樓梯而下,直接鑽進了後臺。

“唉?來不了了?”

朱武才走入,就聽有人說了一聲。

“是,剛聽說,那唱小曲兒的時令病,高燒了。”黑狗兄有點爲難了。

“這,沒有就沒有吧,扮好戲直接開場就是了!”黃商子性急,扭頭問說:“翠師兄、金師兄如何了?”

“就快了!”回答的是不耐煩的紫荊衣,此時正幫要開場唱“對花槍”的金鎏影扎靠。

“兩位儘快,其他老闆也去扮起來吧。”似乎已能聽見前面的騷動,黑狗兄此時雖然心急,也不敢催促,唯恐出了更大紕漏,只好轉身,硬着頭皮要掀臺簾出去致歉了。

“經理!何事啊?”正在此時,朱武跑入。

“哎呀,少帥,你別見怪,別見怪,那開場唱大鼓的發了高燒,來不了了。”

“哦,我沒事……就是來看看有什麼要幫忙……”話還沒說完,突然對側樂師所在之處,竟是響起了悠揚的京胡之聲。

“唉?這是誰啊!”正在焦躁的衆人紛紛擡頭,剛才還看見弦師出門喝茶,正張羅着派伊達出門去找,此時竟是誰在演奏?

“師父啊!”跑腿的伊達忙去看看,立刻又跑了回來,“剛才和朱武哥哥一起來的那位在後面拉胡琴呢!”

“唉?竟是黃泉?”連朱武都是又驚又喜,沒想到這看上去有幾分冷峻嚴肅的軍官,還有這麼紈絝地一面。不過,因這胡琴曲子響起,前面倒也就漸漸平靜下來了。



“哈,黃泉,你那二胡造詣還真是不錯!”

散戲之後,朱武和黃泉和後臺諸位打過招呼,便告辭回去別業休息。兩人安步當車,倒也走得悠閒。

“哈,獻醜了,年少時上不得檯面的愛好。”黃泉淡淡一笑——開戲前四處看看,正遇到前臺空了,黃泉走到樂團一側,見到夥計已將胡琴放好,一時手癢,又當做救場,便拎了起來。

“哈。”朱武在軍校時其實也聽幽溟說過,自家二哥年少時也是顆“無惡不作”的叛逆種子,之前見到黃泉還有些不信,直至今日才漸漸又有了些新的認識。

“蒼真是當世一奇男子啊。”黃泉突然嘆了一聲——幫封雲社就是幫蒼,幫了蒼就等於在棄天帝面前做了人情,其實黃泉之前一直做如此想,只是在見到了本人之後,又覺得自己想得太過膚淺了。

“嗯?”

“其實……棄帥也是奇男子……和武君不太一樣。”

“啊,對,羅叔叔不會笑……”朱武似乎是想起小時候的事情來,不知怎麼說了這麼個結論。

“噗……切題了。”黃泉這一笑,倒也悠悠然帶着幸災樂禍的思念了,不過突然一驚……“糟糕,糟糕!少帥,快帶我去拍個電報,我到達時忘了致電成都了。”

“哈,沒事,我聽任沉浮說,父親已經命他向羅叔叔發電報,告訴他你已經到達了……”朱武笑笑回答。

“這下又得被那傢伙念死。”黃泉臉上露出無奈,悄悄嘟囔一句。朱武福至心靈,突然覺得自己那聲“泉叔”叫得不冤了。


當夜無話,第二日起來便是斷風塵成親的大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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