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第三十三場 商樂舞臺A
舊曆十一月初三,今天的早報,似乎又是因爲什麼原因推遲,竟是聽不到平常那走街串巷的報童喊得有些心煩的“號外”聲了。
“太過分了!”出門買報紙的黃商子回來,將寥寥幾張紙往桌上一摔。
“怎麼了?”赤雲染和愛染嫇娘已經做好了早餐,九方墀兩隻手端了四個碗進來,往桌上一放。
“好報紙都停了,只有這破報在這裏胡說八道!”黃商子指指桌上的一份《每日新聞》的二版。
【本報訊,昨日將某戲班老生演員金某某帶離警局之人,疑似D省督辦棄某某之獨子。據本報訊:金某某系因昨日在第一樓內醉酒毆人,飛茶壺至人輕傷被捕。又有傳聞,棄某某同該劇團班主蒼某某關係曖昧?】
九方墀探頭過去,一字一字的唸了出來。
“什麼話啊!”黃商子氣得直喘。
“莫生氣了……”後面師兄弟陸陸續續進來,白雪飄拿起報紙看了看,“《每日新聞》一直就是和棄天帝作對,更不惜胡說八道,登些匪夷所思的文章,大家都是當說書的看呢。沒人信的……不過,別家報紙都沒出來?莫不是又出了什麼大事吧……”
這時,大家陸陸續續都進來坐了。
金鎏影聽到大家討論,也只當沒有聽見,倒是紫荊衣碰了他一下,說:“報紙上說你拿茶壺把別人砸開了,有這回事麼?”
“胡說啊,沒有的事,報紙就愛編這樣爭風吃醋的花邊新聞。”說着,抓了一個饅頭,塞進嘴裏。
“……此事過去,不用理會了。”蒼慢慢坐下,淡淡說了一句。
中午,當寫滿南方戰局的早報姍姍來遲,這一條不痛不癢的小新聞,更引不起大家注意了。
“蕭,來看,玄貘恐怕守不住兩廣了。”
中午下了課,冷醉匆匆趕去吃飯的時間,竟發現路邊才剛剛有報童出來賣報,拿在手中,竟全是些時局戰事的新聞。看了一半,擡頭向着坐在餐桌對面趁着上菜的間隙,還抓緊時間謄抄着劇本的蕭中劍說。
“嗯?”手中鋼筆停下,蕭中劍慢慢擡起了頭,“這麼快?”之前的消息一直都不確定,這一次倒是不知道是因爲棄天帝不在J城還是覺得戰事實在吃緊,竟是突然有了些報道,蕭中劍更有吃驚的感覺了。
“嗯,兵敗如山倒,何況玄貘雖然名義上佔了兩廣,其實也就是勉強維持而已……恐怕剩下的不那麼容易了。”
“然而,廣州軍實力便又擴充了……再下來,鄂皖之後,便是豫魯了吧,北直隸,關外三省,西北,西南……”冷醉這麼數着,也有點緊張了。
“擴充還是耗損難說得很……”
“也對……畢竟從南向北打,成功的例子幾乎沒有……”
“不過,江西沒什麼像樣的軍閥,盡是一幫烏合之衆的土匪……關鍵看皖系。咦?今天還沒見到蒼日啊。”
“嗯,可能是工作忙吧……”
這時跑堂已將一隻熱氣騰騰的炭火鍋端了上來,兩人也就不再閒聊,同時提起了筷子。
“伏嬰師!”
“表兄何事?”剛剛發了電報,正在整理手邊剪報的伏嬰師慢慢擡頭。
“是你……讓斷風塵派人進入各家報社,不讓他們出版早報的?”朱武有些生氣,明明昨天覺得他說話雖不中聽,仔細想想也還有點道理,沒想到一覺睡醒,就聽到了更加“仗勢欺人,爲所欲爲”的事情。
伏嬰師也不說話,直接把手頭上已經整理好的剪報推了過去,“表兄請看,這原本是印刷好了將要出版的各家報紙的頭版頭條……”
“嗯?”朱武接過,才看了幾頁就已經氣得滿臉通紅——
【戲子打架,少帥作保爲哪樁】、【愛屋及烏,貴妃光彩滿樂戶】如此等等,更有許多不堪入目言辭,配上朱武同金鎏影、白雪飄走出的照片,更加使人氣憤。
“這這……”朱武老書讀得不多,卻也突然想起哪位文質彬彬的才子閒聊時曾說過,“樂戶”似乎是妓院的代稱來着……
“還有……不是推測少帥同大帥嗜好相同,便是推測大帥將整個封雲社全包的言論……表兄若想,可以繼續看看您和金鎏影白雪飄的緋聞。”伏嬰師冷着臉,“大帥不喜干預報館巷議,但是惡語中傷總也不能坐視。我已聽聞,外省或有傳言,曌雲裳之死乃是蒼之唆使,大帥安排,只因爭寵失利……”
“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大帥眼中,只有蒼一人而已,少帥日後也一定掌握好了分寸吧。”伏嬰師心中其實已有些判斷,然而此時不能確定,也不便和朱武說起,“大帥不在,無人監督,少帥自己的行爲……要……再在意一些才好。”
“豈有此理,造謠可恥,信謠之人更是……”
“……吾倒以爲,許多事情,能知真相的只有少數,大多數人,無非是推己及人或者只是……隨着那世俗所謂的對錯善惡簡單劃分而已了。”伏嬰師說着,將剪報整理完畢,封入函袋,交給通訊兵送走了。
“你這是幹什麼?”
“……報紙停刊,並非小事,我已經電報大帥,現在將細節送去,解說緣由,聽候處置了。”
“大帥,J城急電!”
一天顛簸,在行轅下榻之後,棄天帝剛剛換了衣服,端起茶杯,任沉浮便已經走了進來。
“嗯……”棄天帝眼瞼擡了擡,才第一天而已,有必要如此?也不接電報,只是輕聲問:“什麼事?”
“……伏嬰師來電,情況緊急,他只好說服斷風塵,連夜出動,命城內十數家報紙今日的早報停刊,大帥……電報只說明瞭情況,至於來龍去脈,他說隨後會有公函。”
棄天帝繼續喝茶,也似乎是爲了想了想,等到潤了喉嚨才說:“……沒帶着朱武一起,是有點失誤了。”
“啊?”
“沒什麼……等公函到了再說。”慢慢放下茶杯,這時補劍缺已經將留聲機搬來,棄天帝擡了擡手,“西施吧。”
“伊達,天草,去看看前面怎麼這麼亂?”
聽到前面的人聲突然又大了起來,赭衫軍一皺眉頭,放下手中眉筆,扭頭叫着徒弟。
最近不知是衝犯了哪家的神祗,戲園子總是不得安寧,不是有人醉酒鬧事,就是茶房準備不周,得罪了客人。是以,今日再亂,赭衫軍心裏煩躁鬱悶之餘,也帶着些習以爲常的麻木了。不過這些小小紛爭左右也是小事。既然已經分心,赭衫軍便乾脆轉身擔心地看看坐在鏡架前發呆的蒼的背影——
金鎏影的事情也似乎就這麼不了了之的過去。眨眼便又是留不住地一天又一天。蒼靜了靜心,開始上妝。眼光從鏡中自己的臉上劃過,卻突然掃見背後牆上的日期表,赫赫然已是舊曆十一月初六了。心中卻好像有什麼大石頭堵着,靜不下心,算日子似乎已經成了本能,只是應該不是算不清而是強迫自己不要算,便是這樣,卻又好像一直知道,無論怎麼算,真的只有不到五十天了。
看着蒼這麼發着呆,竟連前面不尋常的鬧動也沒有反應,赭衫軍忍了一會兒,終於是要走過去探問的。這時,天草和伊達卻回來,拉着他爭先恐後地說,前面騷亂乃是因爲夥計給客人上錯了茶,導致爭執,不過已經被店裏的人勸出了。
“蒼,蒼……?”點了點頭讓小哥倆去燒水之後,卻見蒼終於已經轉過了身面對自己,可是看那眼神卻又好像什麼也沒看。
“啊?”眼神終於從牆上的日曆上挪了下來,停在穿着水衣子,已上好了妝的赭衫軍臉上,“師哥,何事?”
“……前面沒事,尋常衝突而已。”赭衫軍定了定,其實也有點心不在焉地回答。
“……上錯茶?”眼神一閃,蒼似乎又鎮靜了起來。
“是啊,是啊。”突然一個聲音傳了過來。
“經理?”蒼、赭兩人同時回頭——黑狗兄最近似乎忙着明年的合同事務,東奔西走,少來後臺,不過今日出現,確然便帶着喜氣了。
“我過來時正好趕上了,剛才問過園子老闆了,生意人的事而已。那客人之前多喝了幾杯,已經被朋友勸走了,幾位老闆不要在意。……這個,幾位老闆都在啊……孽老闆呢?”數了數後臺的人頭,黑狗兄察覺了異樣。不過,孽角是黑狗兄的遠親,據他自己說還小了一輩,是以封雲社的人從黑狗兄嘴裏聽到“孽老闆”這個稱呼,總覺得好笑。
“咩咩早晨起來有點咳嗽,孽大哥陪着師姐抱她看郎中去了,怕是晚點來。”白雪飄說了一句,這時唱開場曲子的愛染嫇娘已經將要出場了。
“哦哦,孩子要緊,孩子要緊。孽老闆一向言而有信,無妨的。”黑狗兄笑笑,“那我便先將這好消息說了吧,商樂舞臺!明日請大家去一趟,踩踩臺子!”
“哦!黑狗兄,這合同難道你已經……”聽到這話,後臺人人精神一振。
“都談妥了,就等明日幾位老闆和商樂的經理和東家見面了!”黑狗兄接過天草端來的茶杯,先說了一句,隨後便大口喝水。
“哈,太好了!”聽了這消息赭衫軍也欣然起來,有點興沖沖地轉頭看着身後之人。
露出淡淡的微笑,只是後面的話,有點聽不進去,蒼等了許久,才想起說一聲,“經理辛苦。”
“什麼什麼什麼!?”
手剛剛握上辦公室門鈕,部下便跟上來稟報,斷風塵眨眨眼睛,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雙儀舞臺發生群毆,多人受傷……”
“怎麼又是……”斷風塵才剛剛坐下,聽清了之後,更是騰得一下彈了起來,“是……南崗子那個雙儀舞臺?”
“是……正是封雲社領銜的……”坐在外面落雁孤行看不過去了,靠在門口插嘴。
“斷廳長……伏嬰先生來了……”門衛跑了進來,不過話還沒說完,跟在身後的訪客已經迫不及待地進來。
“斷風塵,你抓了孽角?!”伏嬰師的語氣帶點焦急又帶了些無奈——因爲之前濫用職權,干涉報業運作,十一月初三D省大帥命令到時,通告全省,引以爲戒,本人則停職在家反省。伏嬰師今日之前,一直在棄公館內照常工作,只是很少出門。
“是啊,他在大街上和人打架。”辦公室內突然就這麼亂作一團,斷風塵只覺得頭有兩個大了,本來明天大帥便該回來,怎麼突然感覺今天就怎麼也熬不過去了:
大帥不在J城,警察廳長其實事情不多,都是手下人忙碌。斷風塵新婚不久,下午無聊便在自己辦公室的躺椅上休息,臨近下班時,突然便被吵醒。清醒之後,出來看時,大廳中抱着抽泣的咩咩滿臉焦急地赤雲染和立在一旁各執一詞,互不相讓地孽角和另外兩個路人的爭執聲已經吵得人頭大。斷風塵過來詢問,才知是孽角和赤雲染帶咩咩看病回來,路過一條窄巷時,對面跑來兩人險險將赤雲染和咩咩撞倒。孽角不滿,理論兩句,不料對方也是火爆脾氣,糾紛竟就演變至動手鬥毆,越打越兇,驚動了周圍居民叫來巡捕。本是小事,可惜那兩個人不禁打,巡捕趕到時,已經都被孽角打翻在地,爬不起來,唯獨嘴裏還不乾不淨。孽角本來脾氣就不好,聽不得挑釁唯有下手更重,如今反倒顯得蠻不講理了。
一些居民圍觀,不明就裏地指責,倒叫斷風塵有心放水都覺得心虛,更因爲之前伏嬰師的前車之鑑,他也只好當做不認識,只是吩咐部下公平處置。唯獨咩咩發燒,哭得無力,而赤雲染要做證人不得離開,斷風塵見孩子可憐,情急之下,給家裏打了個電話,叫夫人緋羽先把咩咩抱回家照顧看病。
不料剛剛將急急趕來接走咩咩的緋羽送回家,轉身回來便又出了這等更大的事件。
“孽角壓軸戲未出場,觀衆喊了倒彩,聽說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呵斥,隨後更有出手。”伏嬰師臉色難看,這消息還是從《每日新聞》的渠道得來,看來,至少又是有心人告知了。朱武今早去水屯同棄天帝會和,準備明日的講武堂開學典禮。感覺到事不尋常,他也只好趕緊出門,略微打聽之下,便趕來警察廳,這時,孽角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是以他並沒有見到。
“廳長,雙儀舞臺那邊情形混亂之極,不知道哪來一群人,見人就打,連聞訊趕去的記者都捱了打……”有一個巡捕衝了進來,跑得滿臉是汗。
“快走!”斷風塵也覺得事態不對,抓起桌上制服帽子,戴在頭上,衝進辦公衝進辦公大廳,喊了一聲:“沒事的人都跟我走!”頓時,浩浩蕩蕩,趕往南崗子了。
……
“蒼先生……”伏嬰師敲敲額角,這次是真的覺得頭疼了。
晚上,一行人趕到南崗子時,戲院內早已是一片狼藉,除卻受傷被打之人和憤憤不平正在質問戲園和戲班負責人的觀衆,肇事者早已走得一空。衆目睽睽,斷風塵也不敢草率處理,先命人將傷者送醫。只是衆怒難平,不得已之下,也只好將戲院老闆,封雲社的經理黑狗兄以及班主蒼,以及一些證人帶回警局分別詢問,赭衫軍衆人想要一起跟來,被蒼勸阻了。
此時,斷風塵這時去詢問其他人等,只有伏嬰師陪着蒼在辦公室就坐,旁邊那個座鐘已經指向一點了。
“……我……真的不知是怎麼回事……”來到警局,才知道孽角因爲打架鬥毆,有礙治安,被處拘留三日,已經送去新華院臨時監獄執行了。蒼只覺得恍恍惚惚,這幾日的混亂,真的叫他心力交瘁了。
心裏知道真相如何,只是此時已經並不重要,伏嬰師心中所煩惱乃是此次混亂只怕被那些記者渲染演繹之後,不知又會變成何等局面,沉吟一下,已經明白關鍵所在,便直言說:“只是……起因乃是封雲社與觀衆的糾紛,若說那些人與班主不相識,只怕難以取信他人。”看見蒼慢慢低了頭,伏嬰師吐了口氣無奈繼續:“……事情太過湊巧,若是沒有籌劃,怕不可能,我想應該是什麼人刻意栽贓了。”
“啊?”蒼先是一愣,隨後眼睛垂了下來。
“……除了您,封雲社還有其他人……嗯,有什麼厲害的仇家麼?”其實看着蒼表情,應是已經明白了,伏嬰師突然覺得是自己多慮了:儘管身份和地位的限制,讓面前這人的能量顯得微不足道,然而就因此看輕他的能力和堅強,是自己的不是了。
眼睛微微睜了一下,想說什麼,卻又停下,蒼再仔細想了想,斟酌說:“封雲社……只不過是不值一提藝人,惹不到有如此能力的大人物……”
“那……就應是針對您……或者大帥了……?”
蒼又垂了眼瞼,點了一下頭,算是認可了這樣的說法。
“……蒼先生,您先回去吧,這事……明日大帥應該就回到J城了,這些事,還是讓大帥來處理吧。”
“嗯,明白。”蒼點了點頭——棄天帝將要回城,大約這是最近聽到的唯一一個令自己覺得略微安心的消息了。
舊曆十一月初七,蒼難得在他人之前起身,卻也不出屋,只是坐在床上發呆。
天終於亮了,外面的院子也漸漸熱鬧起來,卻沒人過來打攪他。直到約莫着接近十點了,赭衫軍才過來敲門,輕聲問:“蒼,起身了麼?”
“啊?起了……師哥。”似乎是終於從一片恍惚中回神了,蒼下床開門,卻見赭衫軍頭戴禮帽身穿大衣,竟是一副將要出門的樣子,臉上露出些差異擔心,問說:“師哥何處去?”
“不是說好了,大家一起去商樂舞臺麼?”
昨天蒼回來簡單對大家講了一下處理結果,便已經過了半夜。今天早晨沒有動靜,自然以爲他還在睡覺,便沒有過來打攪。不過等到這個時候,衆人不由地着急,便讓赭衫軍過來看看。
“啊!”
“大家都準備好了,你也快些吧。”
“……好。”
商樂舞臺現在的大東家其實常年在京津一帶經營,在他偌大資產之中,商樂舞臺只是個小買賣,是以也不太上心。只有年底的時候才過來查賬或是安排第二年的經營計劃。因此聽到舞臺經理向他介紹封雲社時,這胖乎乎的中年商人還是有點懵懵懂懂的,直到聽見蒼的名字,才似乎若有所悟的點了點頭,心中所認可的,大略只是這位老闆和那些權貴的交情了。
“哈哈,蒼老闆,久仰大名,久仰大名啊!”便是因着這樣的認知,當封雲社的衆人走入這緊鄰J城火車站,地處繁華地帶的大舞臺的接待室大廳,大東家竟是放下手中的水晶放大鏡,難得起身相迎了。
“大東家。”蒼慢慢點頭,向前跨了一步。
“蒼老闆,幸會幸會。”不知道是真的如此習慣說話還是因爲大腹便便脖子短粗的關係,大東家說話的時候,下巴幾乎要翹上天去了慢慢的說,“我在北京津門,也曾經拜會過總理和軍務總長兩位……”語氣頓了頓,看蒼不像是要接話的樣子,只好繼續說:“聽說督辦大人和這兩位乃是同窗。”
蒼臉上露出了聽不懂卻完全明瞭地神色,靜靜地等着對方將這怎麼也扯不上的關係說完,才繼續說:“承蒙大東家擡愛,封雲社明年便請多多指教了。”
“啊?哈,哈哈,”幾聲乾笑,大東家似乎已經明白了蒼的性子或者只是覺得對方故作清高而已,臉上的表情也嚴肅了幾分,又把下巴再擡高一點,拖長了聲音說:“合同的事,他們去管,我能夠結識蒼老闆便足夠了……啊,不,不……其實,蒼老闆能夠在商樂登臺,也是莫大榮幸了。”這人是標準的商人,語氣很和緩,然而那淡淡地笑容卻又帶着一點點傲慢。隨後,慢慢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側頭看看一直跟在一邊的舞臺經理,說:“拿過來吧。”
“是,是……”瘦削的經理將早已準備好的演出合同放在了桌上。
“這……這就籤合同了?”黑狗兄簡直不敢相信,竟是辦地這麼痛快。
“呵呵,我生意上的事情很多,不喜歡浪費時間。”大東家拿起放大鏡,看了看合同,“蒼老闆既然到了,那更沒有什麼說的了。”
“哈哈,是。”黑狗兄喜笑顏開,轉頭看着後面也是顯出輕鬆神色地衆人。
然而便在此時,蒼突然微微向前邁了一步說:
“大東家,有件事,蒼需要說明……”
本應是歡欣鼓舞的時間,卻因這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而靜默得緊張,終於,見那臉上不帶任何表情的青年,又慢慢地跨前一步,沒有接對方遞過來簽字的鋼筆,而是一字一頓地說:
“……蒼過了今年,便會退社,不再登臺了。”
說完了這話,本以爲大家都會驚訝地叫出來,卻是聽不見一聲異議,又等了片刻,對面那穿着黑色馬褂的商人終於帶着些驚怒,說:“……這怎麼可以!”
“……封雲社除了蒼,其餘之人都是好角兒……斷不會讓大東家……”
“你們這是欺騙!這是商業欺騙!”
話語被打斷,眼睜睜地看着對面的人一把將那份自己和同門一直不敢期待的合同抓了回去,蒼儘量保持着話音的平穩,說:
“……這是蒼的私事,連同門和經理都不知情。沒有提前告訴您,是我個人的錯處……”
“蒼老闆你未免……太不曉事了……”大東家似乎因爲自己心臟不好,強將火氣壓了壓,“……若非爲了蒼老闆您,我們何苦……唉……抱歉,這件事情我需要重新考慮。爲了不再浪費彼此的時間,衆位老闆請回吧。”
“……抱歉。請您務必再考慮一下。蒼在不在臺上,真的對封雲社並無什麼影響。”慢慢低了頭,輕輕地說,只覺得臉上發燒刺痛得很了,卻強迫自己繼續。
“蒼,算了,走吧。”赭衫軍走了過來,拉着蒼,轉身,才見身後的衆位同門,早已開門出去了。
不記得是怎麼走回封雲社的,進院子已經是下午了,赤雲染和愛染嫇娘也不說話,換下了特意穿上地體面衣服,穿着粗布襖去廚房給大家做飯。因爲原琢磨着今日簽完合同在外面吃席的,因此出門前滅了火,這時候清鍋冷竈,再燒起來恐怕要些時間了。
大家坐在正堂屋都不說話,只有黑狗兄來來回回走了幾圈,突然懊惱地“嗨”了一聲,擡頭看着蒼,說:“蒼老闆,您這個樣子,我這經理也要做不下去了!這麼大的事,都不提前跟我說,丟人不提,您這……是不信任我了?”
“蒼……並沒有這個意思……“慢慢地搖頭,”……抱歉了。“
“可是……”其實氣還沒消,然而看着對方那臉色和神情,最後還是心軟,“嘖”了一聲,“您……的處境和想法,我也不是不明白,只是……”
“經理……這事情我知道,其實是我沒讓蒼告訴大家。”赭衫軍突然開口,便繼續地說下去,“是我不想讓大家心中難受,只想着能平平靜靜的過到年底……抱歉了,是我自作聰明瞭。”
“師哥……”蒼擡頭,皺着眉頭,“你不必……”
“這是蒼爲了赭杉,被迫答應棄天帝的條件……”臉上表情嚴肅,根本不給他人插言的時間。
“哈,挺好。”
一片沉默之中,紫荊衣突然冷笑了一聲——今天一早,金鎏影又不見了蹤影,他一直生氣不語,這時說話就格外尖刻了,“……對蒼來說,也未必不是好事,既然大家都是親如一家的師兄弟,理當祝賀啊。至於大家以後如何,蒼師哥也不是有求必應的土地爺,管不得那許多了。”說着一對眼睛看着嘴脣微微抖動地蒼,“……照我說,這J城不呆也罷。唱完今年,捲鋪蓋算了。”
“是啊,師哥!咱們跑了算了,我聽說關外阿修羅和棄天帝不對付,你跑了去,棄天帝也未畢便能再動你了。”黃商子本來是想要反駁紫荊衣的話,卻不知怎麼腦筋一轉,竟是有了個主意,而大家也都紛紛附和了。
蒼搖了搖頭。
“師哥!”
“……我……”蒼剛說了一個字,赭衫軍已經挺身站起,正要喝止,卻聽得外面“咣噹”一聲,院門已經被人踢開了。
“封雲社管事的在麼?”這話是對着從廚房聞聲出來地赤雲染說的,白雪飄立刻跳了起來,跑了出去。
“這人又在第一樓鬧事,看在少帥面子上,我們把人給你送回來,你們自己管好!”
“啊!金師哥!”
聽到白雪飄和赤雲染齊聲驚呼,紫荊衣也立刻跑了出去。
……
“這是他這幾個月欠的賬單……我們女老闆寬宏大量,只要年內還清,就不收利息了。”
“謝謝,謝謝……”黑狗兄從那壯漢手中接了一張紙,看到一半,手就開始抖了起來,“蒼老闆……這……”
“金師哥……你……”
“怎樣?”金鎏影冷冷一問,他其實並沒有太大損傷,只是羞怒到了極點,身上還有酒氣,眼睛更是通紅。
“金師哥……這是第一樓的賬單,您……是去……”
“哈,第一樓頭牌五色妖姬,我在她那裏過過幾夜而已……”冷哼一聲。
“金師哥……您以後……不要再去了……師父遺命,大家……潔身自好。”伸手攔住了要說話地赭衫軍,直接說。
“你管我?!”金鎏影眼中帶着邪火,又再看看周圍衆人,“你哪有資格管我?!老子好歹是去睡人,不是去被人睡!”
……
“金鎏影,你這是什麼話!”黃商子愣了愣,突然吼了一聲,“沒人捆着你去逛窯子!也沒人扯着你去那地方爭風吃醋!”說着揮拳就要衝上,不過馬上被身邊的人攔下來。
“金師哥……這是兩回事啊。”墨塵音一面攔着黃商子,一面回頭,有點爲難地說,“蒼師哥他是迫不得已……也是爲了……”
“是啊,金師哥您方才的話太傷人了……”
衆人相勸,金鎏影嗤笑一聲,將頭偏過。
“是啊,蒼班主是大家的衣食父母,幹什麼幹什麼你們都說好!”紫荊衣突然嘟囔一句,雖然一直不滿金鎏影去外面風流,但是,見到大家都紛紛指責,紫荊衣反倒不平起來。
“哈,小紫說得好,這戲班子,呆不下去了,咱們走,去那裏不能吃飯!”金鎏影說着一把拉起紫荊衣便要出門。
“哎呀,二位老闆,二位老闆息怒啊!”一直沒出聲的黑狗兄此時趕緊攔在門口,“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好,只能越說越僵啊。都是自己兄弟,冷靜冷靜,冷靜冷靜什麼事情說不開……大家都別說了都別說了,幾位老闆都累了,先回屋休息休息,休息休息!”
“金師哥……”蒼自從被搶白之後,一直不語,此時突然開口,慢慢說:“……蒼唱完今年,便要退社了。以後,就全靠金師哥和大家,繼續吧戲班子經營下去了……”
“啊……”金鎏影愣了一下,看看紫荊衣,又看看赭衫軍,定了定勉強說:“那就……恭喜了。”隨後,轉身下堂,回自己房間去了。
……
衆人漸漸散去,只剩蒼還坐在原地,赭衫軍和黑狗兄亦沉默在旁。
“蒼老闆啊,我好歹比你們都大,有句話說啊,”黑狗兄點了菸袋,抽了兩口,才嘆了口氣說:“……有句話叫勸賭不勸嫖,雖然是逢場作戲,但是若說是完全沒感情也不盡然,您這麼猛地一下子和金老闆說,他定是不會聽的。”
“蒼,金師弟和你一直有點不睦,還是我去勸他吧。”赭衫軍剛才幾次都想開口,卻一直都被蒼攔着。
“……還是我去說吧,無論結果如何,我也是要走的人了,怎樣都無所謂……若是讓大家和金師哥鬧翻,對班子今後不好。”此等情況,蒼也不再隱瞞自己的想法了。
“唉……蒼老闆、赭老闆,其實……算了,我先回家,商樂舞臺那邊我再努力看看……”本想勸一句“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人世聚散不能強求,只是實在是說不出口了,搖了搖頭,嘆口氣說:“走了,走了,都歇着吧,不用送。”說着,也下了正堂,穿過冷冷清清的院子。
赭衫軍和蒼在屋內,對坐無言,聽得黑狗兄的腳步漸遠,正要說話,卻又聽見院外竟是汽車停下的聲音,隨後竟是一個人慢慢走了進來。
“大帥請蒼老闆去一趟。”
立在院子內,無人阻攔也沒人迎接。封雲社此時氣氛不好,也在伏嬰師預料之中,看着堂內兩個人,安安靜靜地說。
蒼點了一下頭,進屋去換了衣服。
伏嬰師將手一擺,“汽車在外面等候,請您這就上車吧。我還有點事情向赭老闆請教,恕不陪同了。”
“……好。”本想問問昨天的事情處理得如何,不過既然大帥召見,直接問他也是可以,況且此時精疲力盡,實在沒有什麼力氣開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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