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場 棄家公館B

舊曆的八月十三,按西曆算,已經是9月的最後一天了,天濛濛地最後也就亮起來。

感覺似乎只是閉了一下眼睛,然而再睜開時,便已看見天亮了。蒼靜靜地又躺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在光滑非常的絲棉被子裏翻身到床邊,慢慢蹭着,雙腳落地才總算能使上力氣從軟到幾乎要把自己陷進去的床上坐起來。身體還是乏得很,不是很有精神,然而“天明即起”的教訓卻早就成了習慣。床腳的衣服,被夜風吹了一宿,已然乾透了。換了衣衫去隔壁小間洗漱,擡起頭來的時候,才看見鏡子下面赫然是掛着潔白的毛巾的。

收拾乾淨,輕輕拔開門口的插銷——這是昨晚入睡前,猶豫再三,雖然覺得無禮,卻終於還是才拴上,此時扭動門把手才發現:門其實也從外面被反鎖了。

收回了手,站在門口靜默片刻,蒼的眉梢似乎是不着形跡地垂得更多,無意識慢慢走向一旁的大窗,拉隨手開窗簾,晨曦蒼白的光芒照進來,不想這房間居然是帶着陽臺的,蒼輕輕搖了搖玻璃門的鑄鐵把手,竟也是從外面鎖上了。只好湊向外面左右看看,這陽臺似乎頗長和其他房間相通的模樣,如此鎖上門,大約是不想讓客人亂走,衝撞了女眷吧,如此寬慰着自己,蒼將目光放遠,看着屋外:再外面就是棄公館那十多年前尚算時髦的青紅磚相配砌出些花紋地院牆了,此時樹上的葉子還沒落得太多,層層疊疊,黃黃綠綠斑斑駁駁地遮蔽了外面安安靜靜的巷子,想來站在那鬧中取靜的麟趾巷內也是看不見自己的。後退幾步,又覺着窗戶太過敞亮,倒是叫人不安,便輕輕拉上一層紗簾,轉回身看着空蕩蕩的房間,不知道時間,但估摸着已到了練功的鐘點,此時此地不方便出聲,蒼便在心中默唸着戲文,手臂輕颺,一個轉身瞬間,便彷彿已經身處舞臺之上,當控制身形一絲不苟地緩緩做出那個臥雲的時候,焦急與緊張的心情,竟也就平靜了,舉手投足,一如往日地從容平和.


腳步停在外面的陽臺,隔着紗簾看着屋內許久,又輕步離開了。


“蒼老闆起了麼?”

戒神老者的聲音隨着輕緩地敲門聲傳進來,隨後便是開鎖的聲音,還有一個輕微地嘟囔:“哎呀,怎麼便鎖了……”

“已經起身了。”蒼立刻收了式子,走向門口。

“現在方便麼,老爺請您一起吃些早點心。”這房間許久沒人留宿了,昨日送了麪湯出門時,竟就從着往常的習慣隨手鎖了,戒神老者有點心虛,不過心中約略希望相信,這點疏忽,對方應當是沒發覺的吧。

“……好。”手伸向門鈕,遲疑了一下,門已經被推開了。

“老爺在三樓露臺,隨我來吧。”

“……勞您帶路。”


“坐吧。”穿過三樓的起居室,露臺上只有一張稍大的玻璃面鑄鐵架子的圓桌,八字形擺了兩張鋪着絲緞軟墊的藤椅,此時棄天帝正坐在主位上,對着滿園樹木和不遠處假山上新翻修的中國式六角亭看報紙消磨時間,聽見身後門聲響動,卻也不回頭,隨口吩咐一聲,語氣倒是沒有昨夜那般低沉戲謔了。

“……”本該出口地“謝”字竟是梗了一下,沉沉心時,戒神老者已經將椅子扯了出來,蒼儘量從容地坐進去,看着旁邊的僕人將陌生餐巾和閃亮的刀叉給自己擺好。

棄天帝將手中報紙放在身邊小桌上,慢慢地轉回身來,用桌邊的小毛巾擦了擦手,便拿起了餐具,面無表情默默地進餐。寧謐地氣氛,倒叫蒼想不起如何開口,只得小心翼翼學着對方的樣子,右手握着餐刀將面前的食物切成小塊,再用左手的叉子挑起來,慢慢吃下,然而心中盤算許多,口中竟是味同嚼蠟一般了。

早餐用畢,僕人撤下殘席,端上兩杯飲料,棄天帝輕輕端起一杯,隨後吩咐:“給他換一杯蜜水。”

“多謝……棄長官關懷。”一隻透明的玻璃杯放在面前時,看着內中略微有點渾濁的溫水,終於得着了一個開口機會,蒼亦不顧這句話由自己口中出來有幾分虛僞、幾分彆扭,急忙在座中微微欠身——然而卻也驚訝於,對方竟似對伶人愛護嗓子,除非應酬否則滴酒不沾的習慣瞭如指掌。

“哦?”似乎是感到些意外,端着手中的紅茶杯,一早晨似乎都沒有正眼看過對方的棄天帝緩緩扭頭,看着那白白淨淨的面容,眉毛稍稍挑起一些,顯是心有旁騖地說了聲:“不謝。”之後,眼神似乎就一直停留在對方身上不願離開了。

“棄長官,赭師哥之事,蒙您費心……”本應是看着對方恭恭敬敬說完地一句話,卻不知爲何眼睛被對方那全然無禮毫不退讓地目光灼得發痛,微微偏開眼神,才繼續:“蒼今晚還有演出,想稍後告辭。”

“我沒允許你離開。”一面說,一面輕輕地端起那小巧的茶杯,湊在嘴邊喝了一口。

“啊?”這話來地太突然,說地也太過平和,蒼竟然是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棄長官……您,說什麼?”

“我說話不夠清楚?”異色的雙眸掃了一眼還是滿臉震驚地蒼,將手中的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放,本來安詳的面容一下子變得嚴肅起來,棄天帝站起身來,徑自回了屋內。稍後蒼只聽腦後一聲門響,竟是換了衣服,下樓去了。

……

“蒼先生……”似乎過了良久,戒神老者才輕輕叫了一聲還在座中發愣地蒼。

“戒老……”蒼才彷彿回過神來一樣,轉頭看着這諾大宅子中,自己唯一的舊識,張了張嘴,卻不知要問些什麼了。

“蒼先生,您便先回房間歇歇吧,聽任沉浮說,昨夜老爺便已經叫了斷廳長來問話了,想來今日便能有個結果,再等等也是好的。”

“可是……”雖然聽到此言心中一鬆,同時也覺得自己才剛開口就這樣一走,確實有些失禮,然而封雲社上上下下十幾口,若是不能開演,想到生計問題,卻叫蒼臉上無論如何無法輕鬆。

“蒼先生,演出的事情您是不需擔心的。”

“嗯,怎樣說?”

“您看看昨晚和今日的報紙便知道了,”戒神老者說着,走上前便拿起方才棄天帝所看的早報,平鋪餐桌之上,指着中縫醒目位置登載的啓示:

【雙儀舞臺敬告諸位看官:蒼、赭二位老闆因事不能登臺,舊曆八月十三即西曆九月三十號夜場之大軸劇目,改由金鎏影(生)、紫荊衣(旦)二位獻演《游龍戲鳳》,屆時附送茶水瓜子,開戲前至開戲後一小時內均可退票。】

“昨日晚報便登了的……”戒神老者慢慢補充時,卻見蒼已經向前傾身,將額頭落在了在桌邊支肘的手臂上,便住了口,看着那被晨風吹動地單薄衣襟下襬瑟瑟地擺動,輕聲說:“……蒼先生,外面還是涼的,您穿得少,回屋去吧。若是覺得無聊,老兒去任祕書那裏給您要幾本書來看看解悶。”

“……戒老,便讓蒼在此多坐片刻吧。”說這話地時候,不知爲何,擡頭看看升起地日頭,陽光射來不覺得溫暖,竟嫌刺眼了。



新華院只是臨時監獄而已,所關的多是些只消施以小懲不值得上法庭的街頭混混和路邊偷兒;或是像赭衫軍這樣,被警察廳的什麼人臨時起意抓了,正在羅織罪名地莫名犯人。

最靠裏面有兩間較爲寬敞清淨的牢房相對,東頭的一間是封雲社赭老闆的單間,而西頭的一間,伏嬰師昨夜和赭衫軍吃過夜宵,又自說自話地和對方“聊”了許久,天晚了也懶得回自己所租的民宅去,便向獄卒要了這鐵門的鑰匙,走進去躺在那隻鋪了一層草蓆的硬板床上蓋着外套泰然睡了一夜,直到早晨,被自己對面的聲響吵醒。

揉着被鉻疼的肩膀緩緩坐起來,看着赭衫軍只穿着內裏的粗布褲褂,在對面的鐵籠內一絲不苟地壓腿練功,伏嬰師一笑,道了聲:“早。”

動作一停,彷彿看着個怪人一樣瞟了對方一眼,赭衫軍把架在鐵門橫檔之上的左腿放下來,換了右腿,也就順勢轉了個身,後背相對眼不見爲淨。

坐在床邊稍微整理了一下頭髮衣服,伏嬰師推開虛掩地牢門,慢慢走到對面,便靠着鐵柵,輕輕地問:“昨晚在下的建議,赭老闆考慮地如何呢?”

“囚犯我不記得院長有何訓教了。”赭衫軍冷冷回答一句,停下了動作,轉回身走向自己的臥板,拎起已經有些污漬的長衫穿好便坐下,雙手放在膝頭,瞑目養神。

看着對方那份氣度,竟和城外關帝廟內中的神像有那麼七八分的神似,伏嬰師微微笑笑,將外套搭在肩頭,毫不在意沿途寥寥數名犯人見到自己時地怪異眼神,慢慢走出牢房,回到院長辦公室內,正拿起雜役放在自己書桌上的早報,卻聽外面腳步聲響,一個穿皮鞋的走了進來。



“這,屬下昨日接到匿名信,說是……當日上午,有賊人在那茶樓銷贓,便去蹲守,便捉了個正着,至於賊人姓名,乃是事後才知的。”——昨夜已經睡下,卻被急急叫起,說是鎮守使有話詢問,等到穿戴整齊趕到棄家公館的時候,卻又被守在門口地戒神老者告知:“長官等不得你,已經睡下了,明日再來吧”之後,斷風塵卻是再也睡不着了,此時帶着一對黑眼圈立在棄天帝辦公桌前,說幾個字,便偷眼看看窗前桌後的長官,可惜逆光之下,只見一片昏暗,看不清棄天帝臉上表情。

“哦,倒是塊好玉,雕工倒也特別。”棄天帝聽完報告,看看桌上的玉佩,半天都沒有說話,終於開口卻又如此不着邊際。

“長官……”蒼在棄公館過夜的事情,斷風塵倒是隱隱知道的,但是想到朱武人不在J城,覺得也不會有什麼作用,如今棄天帝這莫名的態度,倒叫他琢磨不透了。不過,長官的心思,從來也是如此深沉,對這每每被問得一頭霧水的感覺,下屬們倒也習慣了。

“下一步作何打算?既然人贓俱獲,那……”棄天帝似乎是故意拖長了聲音,看着一直從津門追隨自己來此的部下“……斷廳長不懷疑封雲社便是打着戲班的幌子來D省作案的麼?”

斷風塵一時語塞,心中倒是寬了,長官似乎只是詢問案情而已,“屬下愚鈍,竟沒有想到。”

“哈,這倒奇了,”捏起桌上的那半塊玉佩的賊贓,棄天帝瞟了一眼額頭微微冒汗地斷風塵,“不知那封告發信如何措辭,只是一人,半塊玉佩,區區小賊,卻能令堂堂警察廳長親自蹲守,險些在公開場合大打出手,甚囂塵上。”

“長官,屬下……當時只是覺得此物像是紅樓金店三小姐之物,故而有些激動。”彷彿下定了某些決心,斷風塵小心翼翼措辭。

“那究竟是也不是呢?”

“這……屬下尚未確認。”斷風塵只覺得汗水溼透了制服裏面的背心和襯衫,竟連頭也不敢擡起了,此時,敲門聲響起,補劍缺的聲音傳來:“長官,已將東宮少爺請來了。”

“鎮守使大人召見小民,未知有何訓教。”

東宮神璽乃是一精明強幹的年輕人,半年前才剛剛從姐姐手中接過自家買賣的控制權,倒也做得順風順水。一身帶着東瀛風情的白色洋裝煞是搶眼,舉手投足之間,還帶着不久前留學的痕跡,走進後,習慣性地向着棄天帝微微鞠躬。

“你是朱武朋友,稱我伯父。坐。”指了指一旁的沙發,等到東宮落座,任沉浮端了一杯熱茶過來之後,才慢慢吩咐:“斷風塵留下,餘者出去。”

“伯父,”等到任沉浮與補劍缺慢慢退出並將門關上之後,東宮神璽先向着讓在一邊斷風塵點頭爲禮——雖然準姐夫還在一旁站着,然而既是在對方上司的辦公室內,也沒辦法按照私交而論了,只得自己先坐下,道:“今日早晨已經問過三姐貼身的兩個丫頭,她們昨晚還曾替三姐洗髮,明明看見那塊玉佩依舊掛着。”


“任祕書啊,長官是在查赭衫軍偷竊一案麼?”樓下會計室裏,看着“被迴避”出來,在會計室暫時存身的機要祕書與警衛隊長,算天河有些好奇地問道,“爲什麼如此認真呢?其實送個條子讓斷風塵放人便好了,至於理由什麼的,讓他們去編啊。”

“算會計,含糊了事不是長官性格。”任沉浮慢慢說,“況且,這裏面又有許多人的名聲啊,言盡於此,莫要再問了。”

“哦。”算天河倒是知趣,乖乖閉了嘴,隨後打開賬本繼續對賬去了,已是西曆月底,倒是瑣事繁多了,突然又想起一事,問說:“任祕書啊,大明湖邊的那宅子……”

“嗯,聽說是正在粉刷,估計下個月便能將傢俱搬入了。”

“哦,不過我不明白,棄家公館住得好好的,長官他爲什麼在那麼近的地方置別墅啊?”

“那宅子不大不小,距離藏書樓與黥武少爺上學的皇華館都不算遠,我猜,長官大約是打算朱武少爺一回來,先讓兩位少爺在那邊安靜讀書,過得幾年,自己退休,將這公館傳給少爺,自己去大明湖邊養老吧。”

“長官才過了四十歲啊,距離退休還早呢……”


東宮神璽的專車開入棄公館的大門時,蒼才緩緩站起身,轉頭看看剛剛將

東宮神璽的專車開入棄公館的大門時,蒼才緩緩站起身,轉頭看看剛剛將目光閃過,還在屋內收拾地戒神老者,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露臺的大門。

“蒼先生,您是要回房間了?”戒神老者打開門,迫不及待地說。

“我想再見見棄長官。”

“啊?”驚訝地看着對方竟已經變得安詳的面容,戒神老者不只是要舒心還是差異,重問了一句說:“蒼先生啊,您還要去見老爺?”

“是。”回答得平靜,心情竟也變得平靜了,不疾不徐地說:“我想將事件始末對棄長官詳細說說,或許能有些幫助。”

“可是……”戒神老者心中還在納悶,爲何這方才還顯得那般無助那般緊張的年輕人,此時竟變得這般從容了,“老爺他現在在辦公,您先回房間,我去給您問問看,老爺有沒有時間吧。”

“嗯,麻煩了。”

……

最後還是回到那間昨夜睡過的臥室,似乎僕人已經入內打掃過了,被褥都不是走時自己所整地模樣,床邊那身睡衣褲也換了顏色,不再多想什麼,蒼輕輕掀開被子,坐在床邊,側頭看去,卻見枕旁竟真就放了一本書了,拿起來,卻見名目是《巴黎茶花女遺事》——便是那本乙亥年間甚是出名洋小說了。蒼雖不逢其時,卻也大略聽說過,如今手中這本乃是文明書局再印的版本。

略微翻了翻,竟就被那文筆故事吸引,看得入神,不知何時開始,腳踝後面似乎總有個熱乎乎毛茸茸的物事蹭來蹭去,蒼雖早就有所感覺,然而卻是等到將這書看了三分之一處時,才猛然憬悟,慌忙放了書跳下地來,掀起床單一看,竟是和一雙寶藍色的圓眼睛對了個正着。

“啊?”沒想到床下竟藏着一隻貓咪,蒼反應之前,已經伸手抓着那貓咪前爪,將之拖了出來,“這是……”毛色是淡淡的土色,唯有圓圓的臉上是一團黑色,爪端還帶着同樣圓圓的一團白毛,和尋常躥房越脊的狸貓大不相同,卻不知是什麼稀有的品種了,蒼不認得,又生了年輕人好奇的心思,便抱了起來放在腿上仔細端詳。

貓咪倒是頗乖,懶洋洋地也不逃走,可惜就是太大太沉,蒼抱了一會兒覺得壓腿,便將它放在身邊,那貓咪也就靠着人躺倒,照舊懶洋洋地整理梳洗起來。此時回頭望望身後,原本能夠灑滿整張床的窗櫺的光形,此時已經退到了窗邊,應是中午了,戒神老者一直並未相請,想來J城鎮守使日理萬機,並沒把自己和同門的小小事件放在心上。不過,適才在餐桌邊那一刻的靜坐沉思,蒼也算慢慢從昨日以來連連不斷地緊張中逐漸冷靜——既來之則安之,棄天帝雖然霸道,卻也未對自己做什麼更加過分之事……這個念頭一動,蒼竟是覺得莫名慚愧起來,心思竟又飄回四年前那寒冷刺骨的海河之畔,雖未出現,然而舉槍驅趕自己等人的,難道不是那人部下?如今自己這心情,又是如何,莫不是此次過後便要原諒他麼?手指慢慢插入發間,摩挲着額角的發跡……

那個人,縱使不恨,也萬萬不能原諒啊。

……

“蔥花,蔥花!”隔着門傳來一人呼喚之聲,蒼再次擡頭,而身邊的那隻肥貓,已經消無聲息地跳下床,搖搖擺擺走到門邊,回頭媚聲叫喚,似乎是要求開門了。

記得進來的時候,並未聽見外面門鎖響動,蒼亦下地,試探性地輕輕一旋門鈕,竟是將門打開了。還未來得及動作,腳邊貓咪,已經竄了出去。

“哎呦,蔥花啊,怎麼跑到蒼先生房內去了?”正在走廊上的戒神老者慢慢蹲下,吃力地將貓抱了起來,看着有點發呆的拉着門的蒼,戒神老者猛地一醒,懊惱說:“蒼先生啊,老爺說他上午沒空,中午一起吃飯時再說吧。方才一時忙亂,倒是忘了告訴您了,叫您白等了吧。”

“哦。”人已失神,立在門邊,愣愣地問:“戒老……這隻貓是……”

“蔥花啊?”看看懷中懶洋洋的貓咪,“這是老爺的朋友從雲南還是四川那邊送來給朱武少爺的,不過沒多久,少爺便上學,老爺也調來D省,這貓多是在後廚混着,偶爾也跟着打掃的僕人來前面逛逛,如今四歲多了,這名字也是廚子起的。”

“哦。”蒼慢慢點頭,隨口說了一句,“棄長官倒是不介意了……”

“嗯,說起來倒是奇怪了,記得當年這貓還小,有次老爺正在前面向部下訓話,它竟跑過去抱老爺褲腳,老爺也只是低頭看看,沒什麼反應,可把我們這些當下人的嚇個半死。哈,其實後來察覺,只要少爺喜歡,一般老爺便也不會太……”話說到一半,突然僵住,“再一會兒便是午餐了,……老兒要將貓送回去了,蒼先生您再歇歇,到時再來請您吧。”

沒有出聲,微微點了點頭,方才準備好的那一句“可知朱武少爺何時回來”的問話——儘管心中不知爲何覺得可把鎮守少爺當個救星,卻也覺得不合時宜出口了。蒼低頭向後退了兩步,緩緩將門關了。


“赭老闆,”下午,伏嬰師再度走入的時候,卻見赭衫軍彷彿沒有動過一般,依舊安然端坐,“這次是好消息,您可以離開了。”

“哦?”緩緩睜開眼睛,“怎麼說?”雖然心中有些歡喜,卻對獄中諱言有所耳聞地赭衫軍,仍是警惕地看着站在鐵柵外的“牢頭”。

“斷廳長接了錯誤情報,本是要去蹲守盜墓賊銷贓,見到您只是誤會而已。”一面說,一面緩緩打開牢門,“今晚和明日的報紙都會刊登道歉啓示,爲您恢復名譽,幷包賠這兩日雙儀舞臺和封雲社不能演出的損失,如此隆重,只怕不只是在J城,便在D省,也是絕無僅有之事。赭老闆心中這口氣,可算是平了吧。”

臉上現出了遲疑,心中實在是想不明白,高高在上的警察廳,竟真會如此看重他區區一個戲子的名譽麼?不過,能夠脫離囹圄,終歸是好的。赭杉軍緩緩起身,走出三步,突然停了,說:“我的玉佩總該還我吧。”

伏嬰師做了個無能爲力地手勢,說:“此事,我一個小小牢頭,只怕辦不到。”

慢慢點了點頭,算是認可了對方的說法,何況心中還有其他疑慮,赭衫軍也便不再多言,跨步出了牢門。


“什麼!蒼他……”

東盛客棧房間之內,剛剛歷劫歸來地赭杉軍,很快便追問出了蒼爲自己前往棄家公館求情朱武,一夜未歸的事情,頓時豁然站起.

“大師哥,你冷靜,你這時候出去,是還想被捉了麼?”墨塵音跟着起身,一把抓住已經向着門口跨出一步地赭杉軍,同時,靠門站着的黃商子與九方墀也上前幫忙攔着。

“我去找朱武!”

“師哥,罷了吧。”坐在一邊的紫荊衣突然嘆了一聲,“你去找朱武少爺,怕是也未必找得到吧。再說這年月,沒個摟後腰的根本混不下去。素蓮香的三個臺柱子,若不是上面有人捧着,怎能紅這麼久?”

“你!”

“荊衣,住了吧……”金鎏影搶在赭杉軍發怒之前輕輕斥了一聲,隨後轉身對赭杉軍說:“中午黑狗兄來過一趟,說是咱們不摸門,不要亂動,先安心演戲要緊,蒼師哥的事情他去處理。”

赭杉軍無語,緊握地拳頭只有抖得更甚。

“大師哥,冷靜些吧,不然,蒼師哥他……是說,朱武少爺爲人熱情,也許只是留蒼師哥住了一夜而已。”

一拳重重砸在門框之上,一股又痛又悔心情將讓嘴角發澀,赭杉軍慢慢說:“是我不夠謹慎,倒是給大家添麻煩了。”

“赭師哥,說的什麼話,都是同門師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啊!”黃商子鬆了手。

“唉……”嘆了口氣,赭杉軍定定心思,說:“既如此,便聽黑狗兄之言,大家這就去園子扮戲吧,今晚的戲單定了麼?拿來我看。”

衆人略略鬆了口氣,然而心中仍是記掛蒼之遭遇,無心說笑,默不作聲一起到了雙儀後臺,卻見一個紅衫子的小姑娘站在後院內焦急張望,見她衣服雖不華貴卻是乾淨整齊,看上去似乎是哪個大戶人家的丫鬟;此時見到有人過來,卻也不走開,竟是向着這群人衝過來,直奔被赤雲染牽着手的伊達。

“伊達哥哥,我……”

“啊,赤宵練……”伊達見到那小女孩,微微吃了一驚,看看已經在側目看着自己地師父,欲言又止。

“你的朋友?”赭杉軍輕輕問。

“是……是那位小姐的……”伊達我流轉身看着師父。

“伊達哥哥!”那紅衫小姑娘赤宵練已經跑了過來,滿臉焦急,“昨日,大小姐她突然說要辦個宴會,結果,全家上下都要忙碌,三小姐也出不來,我和易水心也出不來……真的……急死了……後來,好不容易溜出來,竟聽說你師父叫斷姑爺抓了去……”說着,已經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

“伊達……”似乎已經察覺出周圍的目光有了變化,赭杉軍終於開口,“將這小姑娘請到後臺去,好好安慰一下。”隨後頓了一頓,向着都立在院內不曾進去地同門說:“等蒼回來,我會給大家一個交代,現在先去扮戲吧。”他說得正直又素有威嚴,別人也沒什麼話說,便都默默走入了。


晚上,當赤雲染興奮地舉着登載着道歉啓事的報紙衝進後臺,正是扮了伍子胥的赭杉軍換過髯口,走向臺口之時,只來得及看了看坐在角落抽菸的黑狗兄,便一掀臺簾出去了。

“唉,出乎意料,出乎意料了,蒼老闆的腰,竟是叫人摟得這般順手歡喜地麼?”黑狗兄猛吸了幾口菸袋,這時,外面已是一片彩聲四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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