戲
第五十三場 J城車站
舊曆臘月十一,西曆乃是1月的29日,而少帥朱武凱旋的儀式,便是定在西曆1月30日的上午。
這天晚上,蕭中劍本已將要搬空的那間小公寓內,燈亮了,從黃昏一直到晚上。
“蕭,都安排妥當了麼……”冷醉坐在床上,一向無憂無慮的臉上也露出了更甚於緊張的憂慮。
“……沒什麼太多的安排,已經通知到了儘可能多的同學,明天見機行事吧。”蕭中劍此時沒有坐在慣常的桌邊,而是立在屋角打理明日出席少帥凱旋式要穿的那套黑色學生裝。
“我們在外圍遊行請願,阻止警察入內支援,這倒也沒什麼……”冷醉眉頭簇簇,看着蕭中劍仔細將一朵白花別在胸前的口袋外面,“你當時陪在棄天帝身邊不遠,一旦他們動手……”
“我會小心自保……”蕭中劍緩緩回答。
冷醉又是深吸口氣,想說些什麼讓兩人皆能寬心的笑話,想了半天,終於脫口而出:“幸虧那些炸藥被抄沒了,不然要是按照原定計劃……你就更危險了……呃……”話說了一半,又覺得不對,倘若如之前計劃,引燃炸藥,恐怕蕭中劍早就找個藉口,壓根不用出席了。
“……嗯,這點危險不在話下,我本是微不足道一個文員,事到臨頭找個藉口遠離不難的,我是擔心……以帥府之深沉,恐怕在破壞炸藥之後,更有防備,這刺殺的計劃,恐怕頗多困難。”整理好衣服,緩緩坐下——蕭中劍將計劃突變忙於應對的這幾日來不及思忖的疑慮說了出來。
“是啊,說起來真是……竟然是悄無聲息的就抄了炸藥封了站……好生厲害,幸虧幫運炸藥的同學都是直接趁便離開東省趕赴北京,他怕是也抓不到什麼把柄了……”
“……冷醉,過了明日,你也設法離開J城,先去北京吧。”
“哈。”冷醉突然一笑,站起身說:“我不急,等你一起去。”說着恢復往日紈絝闊少的瀟灑,披着衣服開門下樓去了。
……
看着冷醉走出的那扇門發了一會兒呆,蕭中劍的嘴脣動了動——今天在帥府謄寫明日棄帥在凱旋式上的演講稿時,任沉浮拿着“歸鄉名單”特意跑來告訴他,這上面乃是沒有蒼日的名字的。一天之內,幾次想要跟什麼人說這件事,卻又害怕說了出來會叫自己忘形了,畢竟也許什麼人真的就會永遠消失在戰場,什麼都……回不來……這話,蕭中劍每每在內心升起一絲希望的時候,就不停的這樣告訴自己;然而每每想要開口分享這可能地一點點希望,卻又害怕從別人的口中冒了出來……雖然知道冷醉不是那樣的人,這位好友的話,大概會直接說:啊,這樣很好啊!證明蒼日還活着啊!然而這時的自己該如何?就這樣相信着他,然後開開心心的去吃一頓火鍋?然而萬一……
將手邊的一張傳單的草稿瞬間團成了廢紙,蕭中劍內心已經下定決心:蒼日回不來了,就懷着這樣的心情,去努力,去抗爭,去改變這殺了蒼日的分崩離析的世界……這樣想着,講桌上趕寫的傳單收拾了收拾,放入包內,隨後也穿了剛剛整理好的制服和外套——加印的傳單此時送去印刷,怕是要臨近天明才能完工了,蕭中劍估摸時間,大概是不會再回來了……然而走開去的時候,卻又不知是失魂還是故意,沒有關燈了。
走下了樓,回頭看看,亮着的燈,卻沒有升起一點點想要再回去滅掉的意思,蕭中劍吐了口氣,微微拉了拉領口——其實這冷意他一素還是頗爲喜愛的,似乎是能叫頭腦冷靜,然而今天,卻似乎想要好好保護胸口的那團火,一直熊熊烈烈的燃燒下去。
送去的地方,乃是距離車站更近的一間民房,乃是學生會同樣積極的一位同學臨時籌劃起來的地下車間,蕭中劍穿了幾條小巷,約莫是無人跟着了,才敲了敲門,走了進去。
“哎呀,蕭同學,你終於來了。”留守的乃是那個同學以及一位進來多有幫忙的同志,推門進去,遍和滿屋子的油墨味和印刷機部件有規律的撞擊聲一起迎接了出來。
“來晚了?”算算時間,蕭中劍有些不太確定。
“剛剛好,這批便要印完了……”
……
“嗯,你先去吧, 我在這裏看着,傳單凌晨印好你便儘早來取……”安置停當,蕭中劍環顧四周,見不大的屋子內,已被幾個工人和機器擠滿,唯有一張破舊的木椅子空着,便走了過去,撕了幾張廢品背面朝上墊着,坐了上去……漫長的夜……便要在這椅子上度過了。
與此同時,在那間還亮着燈的公寓樓不遠處的一家茶館的包廂內,早已打烊,然而卻還有人在慢慢地飲茶。
“少爺,怎麼辦……”
東宮神璽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茶盞——這茶道,還是在東瀛留學時所學的,然而不想回到了J城之後,竟連能安安靜靜的享受片刻都不得了,本以爲蕭中劍出門的這一夜那帶着些最後的寧靜之類的“禪意”,然而……
“……沒有辦法,只能留一部分人在這裏了……”東宮神璽皺了皺眉頭,看着匆匆跑進那公寓樓的身影,從幾乎都沒有張開的嘴裏吐出了四個字:“……保護,少帥。”
……
以蒼日的身份跑回來的朱武,乃是跟着貨車回來——也是進出J城的最後一班車,乃是因爲一位富商的別墅需要加建,才幾經聯繫,讓這趟貨運火車開了進來,偷偷停在站外了——也正因如此,再輾轉搭車,到達城內的時間卻是已經過了午夜。
因爲看到那熟悉的窗口裏期盼已久的燈光,朱武即使在推到已經鎖了的門時,都不見任何失望,懷着先進屋裏藏好,片刻後給外出歸來的蕭中劍一個驚喜的希冀,開心的坐在床邊等待。
“唉……”眼前,能隱隱約約看見少帥在那間公寓內來來往往,時不時縮着手開窗向外,探身望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後來似乎是終於決定要開始洗去滿身的塵埃和硝煙,又索性下樓買了開水上來修面洗澡……東宮神璽也只能是一聲嘆息——兩邊的情況都在掌握:在那不算太遠的一片平民窟內的一間小房子裏,蕭中劍應該已經是靠在椅子上,懷着或許能夠遇見的期待入夢了吧。
這一夜,兩個因邂逅而相識,又總是能夠偶遇的年輕人,卻終究還是錯過了。
兩個人誰都不會去想,倘若今夜,能夠如以往那般不期而遇,那第二天又會是怎樣——因爲,他們終此一生也許都不會知道,兩人竟終於有了一次錯過,這一次的錯過,也是終此一生,唯一的彼此錯過。
所以,第二天,還是繼續來了。在朱武那滿懷希望而最終失望,卻又期許未來的小小遺憾中;也同時是在蕭中劍那懷着一點點希望,卻又強迫自己去絕望的緬懷之中,繼續了。
當太陽升起的時候,兩個年輕人,還是各自從不甚安穩的淺眠中掙扎而起,整理衣衫,要趕去J城的車站,少帥的凱旋式了。
然而,最終到達的,卻只有出了公寓樓之後,在附近街區“偶遇”東宮神璽的銀鍠朱武。倘若一早便知道這個結果,想來連冥冥中的造化,都會後悔安排剛剛不久的那場錯過了吧。
……
東宮神璽並並未跟着朱武上車,偶遇的寒暄之後,一腳已經踏上列車的他便被一個匆匆趕來的手下叫走了。
此時,專列已經進站,少帥在幾名經歷了心急如焚如今終於安心的警衛員的幫助下,慌手忙腳的換上軍禮服——幸虧已在那公寓內颳了拉碴的鬍子,否則也只能就這麼滿臉草莽地下車了,然而,畢竟還是出了差錯,警衛員突然發現少帥腰間無槍的時候,列車已經進入了站臺上衆人的視線。
“算了,就這樣吧……”凱旋式而已,體面些便好,朱武最後拉了拉衣襟,立正站好,列車也已經接近停穩,瞥見車窗外等候的人群——看到那鶴立雞群的偉岸身形,眼中一熱……
……
“父親,兒子……回來了。”
緩步下車,立正行禮……
“嗯。”棄天帝微微點頭,卻也沒有再多開口了。
“學長,歡迎凱旋歸來!”緊跟着,便是客人身份的幽溟,他來本沒有準備此等盛典,身上的軍禮服,乃是臨時借來東省的軍服,與他平素該穿的川軍制服有些不同,只是軍銜對了而已。
“咦,你……你來……”朱武一愣,隨即明瞭,微微眨了眨眼睛,更由此想起封雲社的衆人了。
……
少帥歸後,便是陣亡諸人的迎靈儀式,講話之後,衆人便靜立一邊,垂首默哀,唯有D省大帥一人,微微擡頭,似乎真的是向這一具具從面前而過的棺槨招呼。
背景哭聲漸漸響了起來,朱武心頭亦漸漸涌起了在那幾間破屋中死守的一段時間,身邊戰友漸少,而呼嘯而來的子彈火焰卻是漸漸包圍了……
“……廳長,外面有學生鬧事……聲勢頗爲浩大……”一名警員小聲向立在迎靈隊列中的斷風塵報告。
“……頂住,我這便去。”斷風塵其實也是早有些準備的,此時一拉扯下一位的副廳長夜鴞無影,讓他側來一步,將自己退後空出的位置擋了。
……然後外面喧囂聲越來越亂,而站內的一衆遺屬之內,卻也似乎有所騷亂起來。此時,“啪”的一聲槍響,邊好似投入熱油中的一瓢清水,隨着正行過棄天帝面前的那具棺材落地的瞬間,車站之內混亂起來。
“父親!”
“伯父!”
似乎是感到了子彈擦身而過的氣流,立在東省大帥身邊的兩個年輕人倒是反應最快,尤其是朱武,腦海中還在不停回檔那生死一線的瞬間,聽到槍聲,幾乎是本能一下,將身邊的父親撲倒身下。而一旁幽溟也已經蹲身,從腰裏摸出隨身的手槍了。
“無事……”棄天帝一皺眉頭,周遭早就是一團混亂,隨即又是幾聲槍響,卻是正好全都射在了擋在身前的棺材上了。
“那邊!”以這棺材爲掩體,幽溟卻已經在混亂奔逃的衆人中,發現了幾名動作扎眼之輩,慌忙便拔槍還擊了。
“……別叫他們靠近!”朱武也是隨手往腰裏一摸,卻又尷尬的空着手出來。
“哼,還以爲去了一次戰場能變可靠些。”棄天帝冷哼一聲,將自己的手槍摸出來,塞在兒子手上。
交換了幾發子彈的時間,阻了阻狂徒的腳步之後,站內站外的混亂,便漸漸被踏地的軍靴聲佔據了。
此時,還是在那間公寓內,看着手下人將幾具屍體默默拖出去處理,東宮神璽終於得到了空暇,默默將已經亮了一晚的燈關上了。
“……蕭少爺。”
轉身看着目瞪口呆的蕭中劍,東宮神璽聳了聳肩,默默的從滿地狼藉和血跡中撿起一個小本子,隨手翻了翻,便放進了自己的口袋。
“……他們……”蕭中劍還有些驚魂未定,這些人,乃是隨着那來取傳單的同學一道前來,然而同學一走,竟就向自己動手,一路壓着自己回這公寓,“……他們也是來要這名單……?”眼看東宮神璽將學生聯合會的記賬本撿起,蕭中劍也終於明白了。
東宮神璽坐在還被反綁在椅子上的蕭中劍對面的床上,卻並沒有給他鬆綁的意思。此時處理完屍體的手下也漸漸回來,卻都識趣地站在虛掩的門外。“這些人,是恨不逢的手下,蕭少爺你應該是知道的吧。”
蕭中劍低了頭,並不答話——東宮神璽爲棄天帝賣命這事,於他也不是什麼祕密,此時此刻,車站大約已經混亂,這個立場無語多言了。
“他們本來是得了命令,從你口中套出這份參與北京請願的學生名單之後,便當場殺你滅口,栽贓給警察。然而看眼下情形,那幾人流氓出身,貪圖你家財富,便臨時起意想將你綁走,先敲詐一筆贖金,再行撕票的。”東宮神璽嘆口氣,“蕭伯父的錢救了你。”——否則從郊外趕來的自己,又怎能來得及在這裏救人。
“……原來我一直在你們監視之下。”望着眼前這個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世交,蕭中劍心裏倏忽一緊,語音也冷了起來。
“自你參與組織第一次請願之後,這公寓便在我監視之下了。”東宮神璽不無感慨地說道,緩緩站起身來,走到窗口,看着驟然變得有些冷清的街道,至於那幾句:唯恐你再生不當事端,惹火上身的言辭,只是含在方才與對方冰冷眼神對視時的苦笑中了——即使這佈置最終起了作用,但是這目的,也是不會爲人所信的吧。
“如今你又要怎樣?”
“等吧。……若是大帥出事,我便想辦法送你出城;若是大帥平安,我也只好將你送去帥府,聽他發落。”一面說着,一面緩步走回,看着已經狼藉的床上,被搜找的凌亂掩蓋了當晚有人睡過的痕跡,遲疑了一下,還是解開了蕭中劍的束縛。
“天亮了,蕭你去洗漱一下,整理整理。大約再過一會兒,便有結果了。”神情似乎輕鬆了一些。
蕭中劍點頭,活動着手腕站起,向一旁緊閉的盥洗室走去——因爲那本賬簿放的明顯,盥洗室裏似乎未被瘋狂的翻找波及。然而走入其中,卻赫然看見,盥洗臺的一角,竟是放着一把黑黝黝的手槍。
此時,外面傳來的話音:
“大帥在車站遇襲,幸而有驚無險,現在已經回到公館了。”
蕭中劍深吸口氣,在東宮神璽出現在門口之前,一把將那來路不明的手槍抓起,放進了口袋。
……
“等一下……停車!”
坐在自家轎車的後排座位上,意料之中身邊的蕭中劍一路低頭不語,東宮神璽也沒有什麼能和這位幼時的玩伴交流地話題,只是一味地也想着自己的事情和前途,然而行車走過已經家家閉戶的街道時,卻不知怎麼靈光一閃,突然叫了坐在座司機邊上的手下牧雲高。
“少爺?”轎車停下的同時,牧雲高回頭。
“下車。”東宮神璽說着,已經率先打開了車門。
“牧雲高,你折返回去,帶着後面的弟兄回那公寓樓去。”東宮神璽拉過牧雲高,低低地聲音說。
“少爺……您這是……”
“……速去,少帥可能會去找蕭。”使了個眼色,聲音又低了幾分。
“啊!是!”牧雲高心領神會,連忙搶了腳步,向來路去了,叫上隨後跟車閒閒散散的手下,立刻折返,然而,便在眼望見那公寓樓的時候,寂靜的街道上卻突然“啪”地一聲槍響,刺穿耳孔。
“那邊!快找!”分散開去,牧雲高不愧是東宮神璽手下第一位的干將,反應神速,健步向着槍聲來處的巷子而去。卻只見一人半身戎裝滾倒在巷邊牆角,而正要走來補槍的那人,看見來了人,立刻將帽檐一壓轉身跑了。
“少……少帥……”牧雲高一眼看見火紅的頭髮裏已經混了塵土和暗色血紅,連叫人去追那槍手都忘了。
“蕭……”手捂着軀幹上已經不能辨別究竟是何處,唯有劇痛的傷口,囁嚅了一聲,似乎是掙扎着想要站起來,“危險……”然而卻只能攥了攥拳頭就鬆開了。
“……蕭少爺,”
走進了和往日相比也算亂作一團的麟趾巷棄家公館,雖然不是囚徒,然而蕭中劍卻也有此覺悟,只是通報之後,卻因辦公區此時沒有空間,而被徑直帶入二層的一間客房之內。與一路陪同的東宮神璽默默無言對坐了片刻,又是一陣騷亂之後竟連這唯一的夥伴也被任沉浮喚出,房門一關一開之後,走進來的,是拄着一根手杖,尚且一瘸一拐的伏嬰師。
“大帥有事詢問東宮少爺,他請我來陪陪您。”雖然走進來的伏嬰師臉上少有的缺少了往日那種胸有成竹的滿不在乎,然而,總也是相比於其他人的沉重,卻似乎又輕鬆了一些。
“大帥現在很忙……”似乎是不願意坐下,傷久無力伏嬰師用手杖撐着,一步一挪慢慢走到窗邊,就立在那裏看着外面的院子。而走廊裏噪雜的腳步聲和吆喝聲,響起了一陣又一陣。
……
“蕭少爺……大帥在等您。”
大概又過了將近一個鐘點,接近中午時分,公館裏的吵鬧似乎驟然消逝,臉色已經很疲倦難看的任沉浮終於直接推門進來,一改往日的彬彬禮數,兩眼也幾乎有點失神的冷冰冰地說了一句。
“帶路!”赫然起身,瞬間便感覺到了口袋裏那塊冷冰冰的金屬的分量……蕭中劍心內似乎竟就踏實了下來。
走出房間,走廊裏明顯已經被刻意清空了,軍官公務們不知是留在了兩邊的房間內還是已經回到了自己的崗位,空蕩蕩地一如平日的午時。
“您請進吧,大帥命令要單獨見您……”任沉浮的眼睛似乎都有點難以對焦,實在是不能相信,一早晨的變故竟能讓一素井井有條的機要祕書疲累至此。
“好。”輕輕吐了口氣,蕭中劍緩緩拉門走進了那間自己其實已經非常熟悉的辦公室,然後轉身,將門反鎖,隨後拔出槍來,用顫抖冰涼的手握緊了,直接對準了坐在那張辦公桌之後的高大身影。
……
坐在椅子上沒用動,J城大帥身上還是那件沾着灰塵和些許血滴的軍禮服,而披風也是隨隨便便扔在一旁的沙發上。懷着點點疲憊地冷笑,看着用黑洞洞的槍口指着自己慢慢走近的年輕人,一陣疲倦上來,棄天帝此時也失去了再多說什麼的興致。
“意等吾兒凱旋,我便將前往北京,勸諫總統,同北伐軍商討統一事宜。”
低沉的聲音傳來,蕭中劍的手抖了一下,然而又再度緊了,“……是和解還是戰敗,結果僅僅對你們這些人不同而已。”
“……然而,我現在走不了了。”棄天帝吐了口氣,語氣帶着點無奈。
“沒錯,你走不出這間屋子。”
“哈,你可以試試。”終於擡起了頭,棄天帝雙手一攤,才發現一雙染血的手套還未摘下,便低頭處理。而對面,不出意料的只是幾聲乾澀的“咔咔”。
摘了手套,又用桌邊的手絹擦了擦滲透進來的新鮮血色,棄天帝才慢慢站了起來,走向無論如何也扣不動扳機,連表情都被恨意和焦急扭曲的年輕人。
“……這把槍不是你的……他的主人,用槍的習慣非常好,總是不忘記拉開保險,這種事,在你的學校裏是沒人教過你的吧……他的主人,軍校出身,訓練嚴格,至於這個型號的槍……呵呵”已經走到蕭中劍面前,輕輕用手抓着那槍筒,輕鬆地奪了下來,“在我的部隊裏,只有校官以上的人才能配備,今日……在車站,所有校官裏,只有一人,拿不出他的槍……”
“蒼日……”莫名其妙的念出了這兩個字。
“朱聞蒼日……便是吾兒銀鍠朱武。”毫無猶豫地,卻偏偏又是慢慢地不慌不忙地說出了這句話,隨後,一步不停地走向辦公室的大門,打開門鎖的同時,提高了聲音喊了一聲,“來人!”
……
“蕭,你……想去哪裏?”
奉命送蕭中劍“出城”,東宮神璽一上車,就直接問道。
“……我要去廣州。”蕭中劍閉了一下眼睛,又睜開了,心中已經拿定了主意。
“……”
“……”
片刻之後的無言,仍是東宮神璽先開口:
“……去廣州,你可以去找一個叫做宵的軍官,他失散的姐姐,叫做無豔,被害死在第一樓,前段時間,斷風塵查抄第一樓,才將她的屍骨找到,最後乃是由我出面,做慈善將那屍骨火化了葬在千佛山後山的公墓。另外她有一隻遺物玉鐲,被我收藏,做個將來認親的表記。”東宮神璽說着,將臨出門前任沉浮塞在自己手上的一個手絹包掏了出來,遞給了旁邊的朋友。
“謝……”蕭中劍其實腦子裏一直是一片空白,雖然去廣州這個念頭是從棄公館出來之後才冒出來的,但是似乎立刻就無比堅定的代替了原本要去北京的計劃——蒼日或者是朱武少帥,他竟沒有勇氣向那個人的父親提出要見他一面,然而在心中默默緬懷,才想起最後一面竟然就是在那寒風凜冽的大明湖邊,那個絕不回頭的背影和那荒唐的爭吵的開始:“別去北京”。蒼日,既然你對自己的國家和家族堅持了自己的信念,那我……也應該報之以同樣的堅定吧。
……
“你從這裏,穿過這林子,便能遇到一個村子了,到了村子,如何行路便是你自己安排了。”車子停在了林邊,除了司機外,內中的三個人緩步走了出來,此時,時間已經過去了將近一個白天,夕陽的光從西南方射了過來,打在臉上,雖然如戰火一般絢爛,卻睜不開眼,看不清前途。
“謝。”
眨了眨眼的功夫,似乎已經是日薄西山。看着蕭中劍拎起箱子絕不反顧地背影,牧雲高已經舉起了槍,然而不知是什麼心思,東宮神璽卻是突然一擡手,將他按住。
“少爺!”牧雲高壓低了聲音。
“……我來吧。”擺了擺手,掏出了自己的槍,然而幾經舉起幾經落下——遲遲扣不動扳機,直至眼前蕭中劍的背影平平靜靜沒入林中。東宮神璽忽然一笑,收了槍說:“走吧。”
“少爺……您這……”牧雲高不解,明明在帥府接到的是將其祕密處死的命令,之前佯放,他倒也理解,畢竟東宮神璽與蕭中劍幼年玩伴一場,讓他走的平靜突然也算是盡了最後的一點仁義,然而,最終卻仍是沒有下手。
“……哈,走太遠打不準了,若是一槍不能斃命,再過去補這一槍,讓他死在被欺騙的憤怒與瀕死的絕望之中,我豈不是弄巧成拙了。”東宮神璽此時已經收了槍,“……蕭他,受的欺騙已經太多了。算了算了,走吧。”
“可是,大帥那邊……”牧雲高雖然已經聽命轉身,然而卻仍是皺眉。
“……大帥本沒想讓他死,否則不會讓任沉浮給我那玉鐲。派我前來,一是要他活,二是要捏我一個把柄罷了。”東宮神璽苦笑一聲,對給自己拉開車門的部下說,“既然如此,索性在城內遇到冷少爺的時候,也……放他一馬吧。”
“……是。”牧雲高點了點頭,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然而一路跋涉回到城內的時候,軍警已經封城,大肆搜查起當日參與的學生與其他異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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