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28章


兩日後,蒼與武神踏上了回返大荒之山的旅途。顓頊為表謝意,為一人一神備好了馬車,停靠在帝丘城東門外的城牆下。


這是輛四駕齊驅的長轂馬車,即便放在後世也算得上難得地安穩寬敞。拉車的馬在秋日冷冽的空氣中噴著鼻息,馬蹄踏在堅硬的土地上,發出巨大的響聲。蒼仔細檢查過馬車後,武神有些新奇地踏進車輿,四處張望著。

在人間周遊的這段日子,馬車雖然見過不少,但是這還是頭一遭來到馬車的內部。

蒼隨即登上車轅,動作卻突然停住了。

「怎麼?」武神問道,「蒼,怎麼還不過來。」

「吾突然想起,吾將一項重要的東西遺落在城中了。」蒼面不改色道。

武神皺了皺眉。「遺落了什麼?吾陪你去找。」

「哈,不必,吾去去就回。」蒼邊說著,邊從懷中掏出了聚魂瓶,打開了瓶蓋。「至於吾的好友,可否請你暫時照看一下?」

「他在瓶子裡呆的好好的,要吾照看做什麼?」武神不快地說。

赭杉軍聽到聲響,很好脾氣地從瓶中飄了出來,與蒼對望了一眼。

多年的同修情誼,在一眼對視下頓時讓他心生了然。蒼那句話並非說給武神的,而是說給他赭杉軍的。他立刻明白,蒼即將有所動作,不得不請自己代為照料⋯⋯這位八千萬年前、心思尚且「單純」的毀滅之神。

「好友,辛苦你了。」背對著武神,蒼用口型無聲地說,「他的想法異於常人,盡量避免與他的交談。」

赭杉軍點了點頭,「吾明白。蒼,你去吧。」

「背著吾說什麼悄悄話呢!?」背後傳來一聲怒喝。「要去就趕快去!吾耐心有限。」

此言一出,蒼倒是有些詫異了。沒想到武神竟然如此輕易就答應了自己的單獨行動,甚至默許了與赭杉軍的同處——這位大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然而道者顧不上這些細枝末節,轉眼間已登風而去,身影遁形無蹤了。


狹小的空間裡瞬間只剩下一魂一神,兩雙眸子詭異地對望了一眼,赭杉軍知趣地別開了頭,默默祈禱著這片刻的平靜能維持更長一些。

畢竟對付這位大神,他遠不如蒼有經驗。

⋯⋯別開口⋯⋯千萬別開口⋯⋯

赭杉軍一邊想著,事與願違地,冷酷高傲的低沈聲線在背後響起。

「你,名字。」

「赭杉軍。」

武神氣定神閒地瞇起眼睛,審問道:「你和蒼多久前認識的?說。」

「⋯⋯」

「吾耐心有限。」金藍異瞳驟然睜開,寒意刺骨。「問你話呢!」

「⋯⋯幾百年前,尚未超過千年。」赭杉軍謙和地回答道。敢情這位大神輕易地應允了蒼單獨行動,原來是因為同自己有話要說⋯⋯

「怎麼認識的?」武神抱起雙臂,繼續倨傲地審問道。

「⋯⋯這些問題,閣下不如親自問蒼。」

「哼。」武神悻悻地冷哼一聲,「吾不管你和蒼何時相識,又如何相識。蒼過去的事,吾可以既往不咎。」

「閣下到底想說什麼?」

「吾與蒼是命中注定的一對。你,沒機會了。」

「???」

「怎麼,無話可說了?」武神氣定神閒地擺了擺手,金藍異瞳慵懶地瞇了起來。「最好如此。」

「⋯⋯閣下誤會了。」赭杉軍別過頭去。這位大神以為誰都跟他一樣?

「吾與蒼是同修摯友情誼,與閣下⋯⋯閣下那樣⋯⋯」赭杉軍卯足了力氣,一字一頓地艱難道,「⋯⋯與閣下那樣不同。吾不會那樣對蒼。」

「哼,最好如此!」

「⋯⋯至於所謂『命中注定的一對』,敢問閣下是如何得出這個結論的?」

「吾的私事,你有資格得知嗎?」金藍異瞳倏忽睜開,不滿地審視著赭杉軍。

「的確,蒼的私事吾無權干涉,那是他自己的選擇⋯⋯」赭杉軍頓了頓,耿直地說,「但赭杉軍斗膽妄言,閣下對蒼是不是誤會了什麼?」

「放肆!吾與蒼的事豈有你置喙的份?」

「⋯⋯」

「吾懶得與無關人浪費唇舌,你好自為之。」武神生硬地命令道。

「⋯⋯哈。」赭杉軍不再言語,索性自己飄到馬車外面去了,暗中不得不為蒼捏了一把冷汗——

好友,你欠下的一屁股情債,可是不好解決啊。




秋日的帝丘宮城,古老的柏樹枝頭被微涼的秋風染上一層金黃,時不時有一兩隻南歸的鳥兒略過宮殿的屋簷。廣闊的院落中積聚了一層輕盈的落葉,隨著宮女匆匆而過的腳步發出沙沙的相聲。正殿筆直的大理石長廊盡頭,立著一塊白玉雕琢的屏風。凝重的白玉阻隔了視線,遮擋了人影,只有隱隱約約的交談聲傳來。

「帝師。」顓頊為對面的人影斟了一盞茶,做了一個請的動作。「已經按照帝師的指點,試探過了。」

這位「聖人」有著一頭的淡金色長髮和深不可測的金色瞳孔,銳利而孤寒。聖人有三千門徒,據他們所言,這位「聖人」是從天上來,為阻止未來人間浩劫而奔波的。

三年前,這位「聖人」找到自己,揚言道,一百年內,會讓自己成為天下共主。短短三年的時間,聖人幾乎不費一兵一卒,便為自己解決了長久以來一直無可奈何的心頭大患共工。

對於所謂「聖人」,顓頊並非沒有防備。誰會無緣無故這麼好心呢?只是這位聖人,對於權力與名望卻始終漠不關心,對自己確實沒有威脅,於是顓頊便也順水推舟了。


「那個人類⋯⋯反應如何?」聖人並未飲茶,只是漫不經心地搖著摺扇問道。

「他倒是牙尖嘴利,回了寡人一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還說不知誰是黃雀,誰是螳螂⋯⋯」

「哈。」聖人微微閉上眼睛,像是若有所思。「看來,他已經察覺到吾的存在了。」

「那又如何?帝師為何要在意這個人類的反應?白衣武神才是關鍵。」

「哈,的確。」聖人睜開雙眼,金色瞳孔中的涼意讓顓頊有些看不懂了。「白衣武神的力量與聲望,是你成為天下共主的最大阻礙。他,非除不可。」

「是嗎?帝師卻從未坦言,除掉白衣武神,寡人要付出何種代價。」

「登高望遠,天降大任,必然要付出常人所難以付出的代價。」

「那就不知帝師指點的這樁『買賣』是不是值得了。」顓頊長驅直入地說,然而聖人面對審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一笑。

「若你贏⋯⋯你收穫的,不僅僅是『天下共主』的地位。」

「哦?還有什麼?」

「力量。」

「哦?像白衣武神那樣的力量?」

「然也,以及⋯⋯」

金色瞳孔的涼意不由得讓顓頊一凜。

「長生。」

「長生?」顓頊品味著聖人話中的含義。世間真有長生嗎?

「永恆不朽的名望與力量⋯⋯」聖人的話似乎充滿了蠱惑的力量,「意下如何?」

「世間真有長生嗎?」

「白衣武神的再生之力,你應當見識到了。」

「的確。」

「永不枯竭的力量,軀體自動復原⋯⋯你想獲得那樣的力量嗎?」

「哦?」顓頊耐住興致,意味深長地問道,「那寡人要如何呢?」

「再生之力的關鍵,在於白衣武神那具軀體的心臟。得到它,你就能永垂不朽。」


顓頊並未答話,小心地思索著聖人的這樁「買賣」。

聖人的話緊接著響起。「你在猶豫嗎?」

「白衣武神並非尋常人類可以匹敵。」

「陛下也並非尋常人類。」聖人笑道,「而吾,將會是陛下的最大助力。」

「哦?帝師欲如何助寡人一臂之力?」

「近來吾苦思排布一神罰之招,已初有成效。待時機成熟,此招將成為白衣武神最大的克制之法。」

「神罰之招?」顓頊重複道。

「——天極神光。」

「哈!」顓頊有意無意地大笑一聲,將杯中冷茶一飲而盡,「多謝聖人指點。只不過⋯⋯」

「陛下還有何顧慮?」聖人笑問。

「怕就怕寡人被蒙在鼓裡,做了一會馬前卒啊。」

「看來陛下還在疑慮,吾為何無緣無故現身帝丘。」聖人邊說著,一邊將杯中的冷茶也一飲而盡。

顓頊不言語,只是給聖人再次斟了茶。

「吾從天上來,所作所為,只為阻止未來三界浩劫。人間的名利、聲望,對吾不過是虛物。」聖人緩緩道。

「未來的三界浩劫?同白衣武神有關?」

「然也。未來,他將會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未來?多久以後的未來?」

「很久很久以後。」聖人簡略地一句帶過,「陛下可願成為人間的拯救者?若功成,將有享受不盡的權力與聲望。」

「若功敗呢?」

「吾將保你名垂青史,成為史書開篇時的一代明君。人類,將會永遠記住你的名字。」

「哈哈哈⋯⋯」顓頊大笑了幾聲。「帝師所言,真是好一樁買賣啊!」

「陛下若不願,吾另擇人選便是。」

「⋯⋯」此言一出,顓頊陷入了緘默。他不得不承認,聖人對於他稱霸人間的野心把握的很好——若相互利用,又有何不可呢?

聖人也不再接話,只是收起摺扇,輕輕一彈指。一片不起眼的樹葉從顓頊的旒冕中飛出,落在了他的指尖。

「這是什麼?」顓頊問道。

「一片落葉罷了,也許是前日不小心落在陛下頭冠中了。」聖人道。


金色的瞳孔興味地觀察著指尖的樹葉。這片葉被施了術,瞞的過常人,卻瞞不過他。

捻花作葉,千里留聲之術——那個人類將一片樹葉彈入顓頊的旒冕中,是想要探清自己的存在嗎?

只可惜⋯⋯再強也是人類,終究不能與神抗衡。

太陽神一邊想著,指尖輕輕一輾,樹葉瞬間消失不見了。「那個人類來了。」

「他來做什麼?」顓頊皺起眉頭。

聖人笑了笑,站起身來。「陛下好好考慮吾的話⋯⋯至於這個人類,」太陽神微微一頓,「暫時不要向他透露吾的存在,也不要與他發生爭執。」

「哦,為何?寡人連白衣武神都不怕,難道怕了他?」

「⋯⋯他會是個變數。」

「那就是個威脅了?」

「未必。他會是個⋯⋯」聖人轉身離去,悠長的尾音迴盪在大殿中。

「契機。」



蒼來到帝丘宮城時,天色尚早。顓頊並未在正殿中接見他;宮女帶著他穿過重重宮門,來到靜謐幽深的內院。池塘的水面平靜如鏡,偶爾有幾片落葉輕輕飄落,激起點點漣漪。池塘邊,幾盞古色古香的石燈靜靜地立著。

這樣的安排,雖然避人耳目,卻也中了蒼的下懷,以至於蒼更加懷疑顓頊是否有高人指點。顓頊的野心昭然若揭,今日來訪,蒼本就不是來說好聽的話的。


「閣下今日所來何事?」顓頊站在水池邊,此刻背對著道者。蒼一時無法分辨他的神情。

「在下不知可否求見⋯⋯」蒼有意無意地微微一頓,語氣驟然加重,「聖人。」

顓頊轉過身來,微微訝異道:「聖人?不知閣下所指何人?」

「一直以來,那位指點陛下的高人。」蒼道,繼而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對面的反應。

蒼在賭。雖然一直以來只是猜測,蒼不確定自己能否詐出什麼。


「哦?閣下所言何意?」顓頊面色不悅道,像是因道者的語出不遜而微微惱怒了。

「哦?蒼的來意還不明確嗎?」蒼不緊不慢地問。

「此地並無『聖人』。」顓頊不悅地再一次轉過身,背對著道者,「看來閣下是誤會了寡人什麼。」

——預料之內的答覆。「無妨,」蒼微微一頓,拂塵輕輕一揮,置於背後。「既然見不到那位『聖人』,那麼今日所來,在下是有一言相勸。」

「哦?」

「武神無心於權力與聲望,與他為敵,百害而無一益。」蒼淡淡一笑,「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莫讓一番心血,為他人作了嫁衣。」

「哦?這是默認寡人要與武神大人為敵了?閣下怕是多慮了。」顓頊轉過頭,對道者意味不明地一笑。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蒼的話只說給有心人。」蒼陡然加重了語氣,「武神,動不得。」

「動不得?」顓頊打量著單槍匹馬的道者,不知為何,那清淡的藍紫色雙眸並沒有侵略性,卻讓他覺得難以逼視。「若寡人不服,偏要動他呢?你又要如何?」

蒼不急不慢地從容道:「你若敢動他,那蒼便能保證⋯⋯」

「哦?」

「你,不得善終。」蒼一字一頓道。

此言一出,安靜的庭院霎時氣氛降到冰點,連湖面蕩起的漣漪也不知何時悄然靜止了。


「你好大的勇氣,單槍匹馬闖入寡人宮中。」半晌,顓頊不悅道。


蒼不得不佩服,這位神話中的人間梟雄的確氣度非凡——至少比那位大神的脾氣要好上不少。

「蒼既然敢隻身來到此地,那自然有全身而退的把握。」蒼從容道。

雖然面上不敢露出,道者內心卻愈發忐忑。這次來到這個世界,時間已經所剩無幾,然而對於暗處的動作,始終所知甚少。

——太被動了。


又是漫長的緘默之後,顓頊道:「你多慮了。」

「是嗎。那蒼便言盡於此了。陛下是聰明人,自然明白蒼話中含義。」蒼收起拂塵,背手轉身。「今日多番叨擾,蒼告辭。」

「寡人不禁好奇,武神與你,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他對你有情。寡人本以為你對他無意,卻沒想到你對他竟然這般回護。他與你,究竟是怎樣的關係?」

蒼閉上眼睛,紫色的袖帶在秋日的涼風中紛飛,驚擾了一池寒水。

「他救天下人。那吾便救他。」

道者正要離去,顓頊突然從背後喊住了他。靜謐的庭院中,那聲音空曠而遙遠,卻有些刺耳——

「若他殺天下人,你,會殺他嗎?」


道者腳步一頓。


「會。」


小劇場

(趁蒼不在,大白貓伸出貓爪,把瓶子推倒了)

赭杉:(飄了出來)閣下找吾何事?

武神貓貓:(傲慢地)哼,本貓勸你別打蔥花寶貝的主意。本貓和蔥花寶貝兩情相悅,你,早就沒機會了!

赭杉:(有點好脾氣地)閣下誤會了。吾與蒼只是摯友。

武神貓貓:(貓爪恨恨地拍桌)摯友!哼。摯友!⋯⋯憑什麼!憑什麼蔥花寶貝和你是摯友!

赭杉:凴幾百年的同修情誼。

武神貓貓:(貓爪忿忿地拍飛了花瓶)同修!哼。同修!⋯⋯憑什麼!憑什麼蔥花寶貝和你是同修!

赭杉:呃,閣下到底想怎樣?==b

武神貓貓:(大隻貓揪花瓣)哼,同修,摯友。本貓也要和蒼做同修,摯友!你有的,本貓也要有,你妄想和本貓搶蔥花寶貝!

赭杉:(滿頭問號)???(OS:好友,這貓果然有點傻,真的辛苦你了)

某藍:(打電話)歪,棄總啊,喲,還傻站著呢?知不知道你的底褲都快被某貓漏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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