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37章


「棄天帝,放朱武自由吧。」再一次回到武神殿的地面上,蒼懇求道。

「怎麼,你還敢提?」魔神面色不善道。想到這個愚蠢的道士難得的軟化態度,都是因為那個不成器的兒子⋯⋯他更加惱怒了。

雖然高傲的魔神十分好奇蒼與那個傻兒子到底聊了些什麼,但是既然答應了蒼,出於他高貴的神之尊嚴,他只好強忍著沒有問。想到這裡,他不禁更加惱怒,還變得煩悶起來。

⋯⋯還無處發洩。

自從和這個愚蠢的道士扯上關係,一向主導七情六慾的他,覺察到竟然也有什麼在隱隱超出他的掌控,卻又不知因何而起。

難道連他自己也污穢了?


「放他自由吧。」蒼堅持道,「你比吾更清楚,這裡不該是朱武的歸宿。」

「哼,有你評價的餘地?」鬆開挾制著道者的手,棄天帝不耐地轉過身去再次面向那座世界盡頭的雪山,隨後陷入了沈默。


其實蒼並沒有說錯,被永遠關在這裡,的確不該是朱武的歸宿,就算他是個不成器的魔界君主。

到底在執著些什麼,棄天帝自己也不太明白。大概只是隨性所至,樂趣罷了,他想。


望著雪山前魔神負手而立的沈默背影,寂靜的素白中一小片孤冷的黑,蒼卻忽然明白了什麼。那是受限於殘缺的記憶,也許連棄天帝自己都不曾明白過的一些事。

六天之界對於朱武是座牢籠,對棄天帝又何嘗不是。

困在執念裡,困在日復一日俯瞰眾生的相同命運裡,被孤獨索然湮沒,像他口中那個推著巨石上山的神,這又何嘗不是一種牢籠。

天神為何要守護「污穢世間」人類?有意義嗎?意義又在哪裡。這樣無處消磨的「無意義」,陷在這樣無限的循環往復中,亙古的時間像是一種永生的詛咒。

朱武多想要的自主選擇命運的自由,也許困在執念里的棄天帝也不曾有過。


思緒萬千中,蒼忽然想起武神曾說過,他想要的尋常人間的幸福。如果失去記憶的人格,是生命最純粹的本質;那麼眼前的他,是不是內心深處也會有那麼一點點對於幸福與陪伴的期待。

而朱武多想要的愛人親友陪伴的幸福,也許註定永恆孤獨的棄天帝也不曾有過。


「放他自由吧。」面對著望向雪山的孤獨背影,蒼再次重複道,「關於那個賭⋯⋯」

「說。」背對著道者,棄天帝簡潔地命令道。

「吾曾說,若你贏,吾答應做你永遠的奴隸。」蒼頓了頓,面色平靜,「若吾贏,那說明吾心願已了,什麼都不需要了。」

「怎麼,反悔了?」棄天帝面向雪山問道。

「若吾贏,能否答應吾一個請求?」

「允你了。」背對著道者,棄天帝揮揮手,語氣似乎有些不以為意,「說吧。」

「吾若贏⋯⋯」蒼閉上眼睛,淡淡地說,「若吾那時活著,吾還是答應做你永遠的奴隸。請你⋯⋯放朱武自由。」

「⋯⋯」棄天帝突然轉過身來,目光深沉。

蒼等著他開口,然而魔神只是默默的看著。他以為棄天帝會嘲諷一句『哈哈哈,你之生死唯吾主宰』或者『你腦子壞掉了』之類的話,然而出乎意料地,並沒有。

世界之巔的沈默對視不知持續了多久。似乎只過了一瞬,卻又似乎已經過去幾千萬年。


「蒼,你又在搞什麼把戲?」棄天帝突然開口問,金藍異瞳中沒有怒意,更多的是蒼有些看不懂的複雜神色。

「沒什麼把戲。」蒼淡然應道,「也許,是為阻止你毀滅人間吧。」

「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棄天帝莫名其妙的問題,讓蒼有些茫然。

「為什麼?吾允你機會,為什麼,從來都不想為你自己做些什麼?」棄天帝目光複雜地盯著那雙清冷的鳳目,閃著細碎金光的山雪倒映在他的眼中,映襯出一片清澈的深藍。「為了污穢世間的人類,值得嗎?」

就算再三打擊蒼的心智,他又豈會不知,眼前的道者有著怎樣的傲骨。甘願折損尊嚴,屈於人下,為什麼?為什麼?

為了污穢不堪的俗世奔波至此,值得嗎?


「吾所求之道,在眾生生命。守護眾生,職責所在,無需衡量價值。」

「可笑。」棄天帝輕蔑地一聲冷笑。

「但,這是蒼以前的答案。」蒼平靜道。

棄天帝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那張平靜無波的臉。「哦?如今答案不同了?」

「嗯⋯⋯」蒼閉上眼睛。

「說來聽聽。」棄天帝傲慢地命令道。

「還記得蒼以前提起過的那個『人』嗎?他為救世踏入了苦海,可是沒有人救他⋯⋯吾時常想,他救人間,可那時有誰來救他呢⋯⋯」

「⋯⋯哼,救世?」棄天帝嗤之以鼻地一哼,語氣卻有一絲自己都不曾察覺的酸意。「自甘墮落的愚蠢。」

「哈。愚蠢嗎?棄天帝,可是吾想救他。只要未來有一些希望,吾都不會放棄救他。」

「而你,也是一樣的愚蠢。」

「也許吧。」道者長眉低垂,微微一頓,「你問吾,值得嗎?在方才的答案上,吾會加上一句。」

「哦?」棄天帝居高臨下地審視著道者。

道者緩緩睜開眼睛,望向優雅的毀滅之神。向來古井無波的眼中,此時蕩漾著一絲溫和哀傷的笑意。

「為他,值得。」

道者雙眸中罕見的溫和讓棄天帝微微一怔,一陣莫名的心悸突然漫上心頭。

⋯⋯為什麼會有這樣的感受?他很早就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心了。

似乎出於本能地,毀滅之神將道者拉到身前,將他輕輕擁在懷裡。擦著他柔軟的淺色長髮緩緩向下,在眉間的朱砂流紋上覆上漫不經心的一吻,像是一聲無奈的嘆息。


就算再不願承認被「污穢」的人類牽動情緒,蒼終究是特別的。此時此刻,高傲的毀滅之神終於願意正視了這樣的事實——他「再」也不能失去這個叫「蒼」的人了。

到底是從何時起,原來他早已經默認了,自己身邊會有蒼的位置?


感受到漸漸用力的擁抱,蒼閉上了眼睛,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不知過了多久,當那漫長而溫柔的吻終於結束,蒼抬頭望去。魔神依舊美目微闔,不知在沈思什麼。

兩種顏色的髮絲交疊,彼此呼吸靠得很近,幾近纏綿。蒼能感覺到棄天帝微涼的氣息輕擦過他的耳畔。

「棄天帝,吾再問你最後一遍。」蒼突然開口打破了沈默,平靜道,「放棄吧。毀滅與重建,你的想法,太過了。」


道者遼遠而堅定的聲音消散在六天之界的虛空裡,棄天帝閉著眼睛,沒有回應。

——放棄嗎?因為一個人類的話而放棄嗎?

高傲如他,為什麼竟也會因為一個人類動搖想法?

多可笑啊。


「⋯⋯最後一次,吾請求你。吾願放棄永世的自由,請你,放下吧。別逼吾⋯⋯殺你。」


放下嗎?放下什麼?又在執著什麼?

魔神漫漫地想,任由思緒翩躚,以至於忽略了道者最後幾字的話音。

多可笑啊,有那麼一瞬,他有種錯覺,自己也許是真的想要人間尋常的陪伴與幸福。

也許,撥雲見日般破開記憶的層層迷霧,他也曾經歷過人間的「愛別離」與「求不得」。

多可笑啊。

多可笑啊。

他真的像這個道士說的那樣,有執嗎?

空氣寂靜得彷彿過去了千萬年,卻似乎有難以覺察的暗流湧動。

⋯⋯

⋯⋯吾再也經不起那樣漫長的等待⋯⋯

⋯⋯別讓吾再等了⋯⋯

⋯⋯

又是記憶深處中那莫名其妙的聲音,是誰?是誰在說話?

是誰曾在相似的碧空之上,折一枝桃花,在道者眉間的朱砂流紋上印下輕柔一吻⋯⋯


血色的黎明。狼煙四起。三百年的每一場雨。腕間纏繞的紫色飄帶⋯⋯

心口的劇痛。黑色的血。大荒山下百年空候。纏綿交疊的低聲喘息⋯⋯


像是跨越了千萬年的時間尺度,各種不相關的意象紛至沓來,在當下一刻急驟地坍縮,怒雷般驚爆。

是誰?淒風苦雨的三百年,誰又入了誰的夢?


六天之界的金色聖光一時有些刺眼。金藍異瞳緩緩闔上,沿著朱砂流紋蜿蜒的方向,冰涼的唇緩緩向下,最終落在了道者毫無血色的雙唇上。

未來會有這個人類的陪伴,這個叫「蒼」的人,也不錯?

被他牽動情緒又如何?這個叫「蒼」的人,會同自己一起,見證新的人間,見證新世界的四時風月,草木枯榮。


「⋯⋯蒼,」長久的沈默後,昔日的毀滅之神緊緊擁抱著身前的道者,漫不經心道,「⋯⋯你會同吾一起見證,新的人間。」

蒼低頭不語。

「吾允你機會,在新的人間,踐行不同於吾的理念。」棄天帝頓了頓,在道者眉頭輕輕一吻,有些隨意,卻又像是帶著某種難以覺察的期待。「未來,吾的身邊,有你的位置。」

道者無聲地閉上了雙眼。

「吾明白了。」沈默片刻後,蒼平靜地說。「那你吾之間⋯⋯沒有什麼好說的了。」

棄天帝沒有回應,卻突然鬆開了手。蒼抬起頭,只見魔神美目低垂,英挺的長眉微微蹙起,似是在和外界交流什麼。


「不許亂跑。」片刻後,金藍異瞳倏忽睜開,棄天帝命令道。

「⋯⋯」蒼不語,只是垂下雙眼,面色平靜無波。

棄天帝把道者拉到身前,再次在那眉間的朱砂流紋上隨意地吻了吻,「哼⋯⋯不過,諒你這回也跑不到哪裡去。」


⋯⋯

⋯⋯吾終於等到你了⋯⋯

⋯⋯吾再也不用失去你了⋯⋯

⋯⋯


魔神高高地蹙起英挺好看的長眉。又是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從記憶深處層出不窮地冒了出來。

的確該找那老賊要個解釋了,魔神有些煩躁地心想,隨後轉身離去了。




棄天帝的身影消失不見後,蒼始終靜默地望向不遠處的雪山之巔,直到一個虛幻的聲音再次在耳畔響起。「絃首,請跟吾來。」

「有勞。」道者平靜地說。

踏入突顯的金色光暈,跟著引路的星官穿過寂靜狹小的通道,直到豁然開朗,來到一扇金光璀璨的大門前。

「從這扇門中走出,就能回到人間了。絃首,你準備好了嗎?」

蒼點點頭,「多謝。」


金色的大門緩緩開啟,奪目的光芒微微刺痛了道者的雙眼。蒼下意識地垂下了眼眸。

耳畔再一次回響起太陽神的話語⋯⋯

「⋯⋯吾會拖住棄天的腳步,為你爭取足夠長的時間。『輪迴一念』每次開啟,只能把你送回上次離開之後、場景接近的時間點。你不能回到與上次開啟相同的時間點,更不能回到之前⋯⋯」

「⋯⋯你離開後的三百年中,人類進行了三次『除魔計劃』。第一次在大荒山,第二次在崑崙山,第三次在不周山,皆以失敗告終。吾亦不能確定,你會具體回到哪個時間點。無論降落在哪次「除魔計劃』,你要做的,是留在他身邊,和當時的三教裡應外合,確保他失去心臟,並且被『破執之劍』造成致命傷⋯⋯」

「⋯⋯你每次回到過去,都會改變過去的因果。吾亦無法確定,那個世界會如何因你而修正它的因果。絃首,請見機行事。記住,你唯一的目的,就是給他造成弱點,為未來的三界留下生機⋯⋯『失去心臟』與『破執之劍』,二者缺一不可⋯⋯」

「⋯⋯絃首,世間沒有兩全法。這個道理,無需吾多言。在一切尚能挽回之前,切莫猶豫,給未來留下一線生機⋯⋯」

道者深吸一口氣,緩緩踏入門中。

真實的光芒絢爛奪目,卻有一種寂冷的幻滅感。

門後是什麼?是風雨飄搖的人間,是不可知的過去,還是萬劫不復的未來?


再次睜開眼,平靜的雙眸一如往昔,似海般深柔。腳步微微一頓,紫衣道者隨即迎著光芒照來的方向,步伐沈穩地向門外走去。


「若天意注定不能兩全,蒼,勢必逆天而行。」

——吾願用吾一命,換天下的生機,也換你的自由。


小剧场

武貓:(興奮地搓爪)聽說蒼快回來了~~(掰著貓爪倒數日子)終於可以貼貼抱抱親親了~~

棄貓:(白眼)想得美,污穢!天天喊著「蒼回來沒有,我好想他我好想他」,丟不丟人!

武貓:(委屈巴巴)你竟然說我污穢?你不也一樣?

棄貓:(傲慢)反正我可沒像你一樣,表現那麼明顯。

某藍:(插嘴)喂,棄總,真的沒有嗎!!!!

棄貓:(冷笑)哼,當然沒有!⋯⋯吾兒,你這是什麼表情?

朱武:(用關愛老年人的目光)我不評價(os:我朱武沒有你這種傻爹,出門別說是我爹!)

太陽神:(兢兢業業地正在修補被砍壞的星軌)我也不評價(os:口口聲聲說不在意,那你砍我星軌幹嘛?開天的神兵是讓你用來砍我星軌的嗎?!)

某姻緣司的神官:(撓頭)不明顯嗎?殿下,你明明看起來就很在意啊,你都主動😚😚那位道長了,我在空中看到了 ⋯⋯哎唷!(被神之X打飛了)

(蒼淡定地喝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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