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命

第50章

蒼幽幽醒來時，發現自己置身在一間陰暗的石室裡。他正躺在一張石床上，身下墊著厚厚的草蓆，散發著草木剛烘烤過的特有香氣。身上的傷勢已經恢復了，沈重的倦意仍未散去。

回想起閉上雙眼之前所見最後一幕，溫暖的胸膛再無心跳的韻律⋯⋯蒼猛地坐起上身，尋找著那個熟悉的白衣身影。

這是哪裡？

「醒了？」武神正站在石床的另一側，雙臂環抱，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金藍異瞳慵懶而嘲諷。

望著優美黑髮如瀑布般流瀉在肩頭，蒼黯然神傷地垂下眼睫。他很清楚，它們再也無法恢復往日的色彩了。

「你又回來做什麼？」武神傲慢地問。

「⋯⋯你還在這裡，不是嗎。」

「哼，這棵樹，吾中意。懶得換地方。」

「⋯⋯」蒼淡淡地笑了一下，「所以，吾回來找你。」

「哼。」武神抬了抬下巴，傲慢地冷哼一聲，「吾說過了。蒼，吾不想再見到你。」

蒼歉意地望著他，「吾這次可以一直陪你。你希望多久，吾就留下來陪你多久。」

武神皺著眉「哼，吾不稀罕。吾早就不稀罕了！」

「⋯⋯」

「怎麼受這麼重的傷？是那群人類把你傷成這樣？」

「不是。」蒼搖搖頭。「上次吾離開後，發生了什麼？」

武神冷冷地問：「那是誰傷你？！」

「⋯⋯吾叮囑過你，不要靠近崑崙山。」

「問你話呢！」

「蒼也在問你話。」

「吾先問的！到底是誰傷你？！」

「⋯⋯」

「哦～～又不能說，是吧。」武神嘲諷道，冷冰冰地掃了道者一眼，「又是那套，『總有一天，吾會告訴你』。吾，聽膩了，也無所謂。你以為，你是死是活，對吾有影響嗎？休息夠了沒有？趕緊滾。」

「吾會告訴你⋯⋯」蒼對著冷冰冰的金藍異瞳，釋出一個悲傷的笑意，「你有什麼想做的事嗎，吾陪你。在那之後，吾會把一切告訴你，絕不食言。若你當真⋯⋯再也不想見到吾，那蒼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

「哼！」武神氣鼓鼓地重重一哼。

這個『哼』又是什麼意思？⋯⋯

蒼思考了一會，轉而小心翼翼地問道：「倒是你⋯⋯吾離開後，發生了什麼？你不是答應過，不會靠近崑崙山嗎。」

「你怎麼知道吾去了崑崙山？」武神皺了皺眉。

一百年間，他苦思無果，那塊玄蒼珀為什麼不在蒼手裡，蒼和那些人類又是怎樣的關係。

那是一段他不願提及的往事，稍有回憶便會撕扯開胸口的陳傷，讓他再次體會那深可見骨的剜心之痛。

多可笑啊。高傲如他，竟然會被他鄙夷的人類造成弱點，由著自己的心被踐踏，在泥淖中浮沈。多可笑啊。

「因為，吾來自未來⋯⋯」蒼道，「吾知道⋯⋯你去了崑崙山，受傷了。」

「⋯⋯哼，污穢世間的人類。」

「告訴吾，發生了什麼？」蒼直起身子。武神似乎陷入了某種痛苦的回憶，金藍異瞳竟然一時有些失神。蒼抬起手，指尖微微顫抖著靠近武神的心口。

三寸，兩寸，一寸⋯⋯武神心臟的位置近在咫尺了。

一塵不染的白衣之下，蒼知道，他已經沒有心了。

武神怔怔地望著向他伸來的手。就在那隻手即將觸碰到他心口的一剎那，他猛地回過神來，一把捉住了道者的手腕。

手腕上的力度之大瞬間留下了猙獰的紅痕，蒼微微一愣。

武神將道者的手生硬地扳開，「別亂摸。」

蒼抽回了手，黯然道，「抱歉。」

察覺到自己反應有些過激，武神有點磕巴地補充道，「⋯⋯別，別碰這裡。吾不喜歡。」

「⋯⋯他們怎麼可能傷到你？他們怎麼可能傷到你？」

「哼。罷了，都過去了。你沒事就好⋯⋯」武神漫不經心地說。話甫一出口，他忽然發現自己不小心露了餡，欲蓋彌彰地找補，「哈哈哈！反正，吾，無所謂。」

⋯⋯聽起來更刻意了。

武神假裝優雅地轉過頭，煞有介事地再次強調，「你的死活，吾也無所謂。此事揭過，不需再提。」

⋯⋯還不如不說。

黑著臉，他背過身去，避開了道者的目光。

「⋯⋯」蒼隱隱有了一種猜測。見武神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蒼最終還是把話吞了回去，轉移了話題。「吾這次離開了多久？」

武神回過頭，譏諷地一笑，「不到一百年，有進步了！」

「⋯⋯對不起。」蒼低聲道，指尖無力地扣緊身下的草蓆。

一百年，那說明武神在凡塵的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相比於武神五百年承受的痛楚，自己所能彌補的，實在太過渺小。

「這次，吾不走了⋯⋯只要你願意，吾會一直留下來陪你。」

「吾不稀罕！」

「⋯⋯」

⋯⋯氣氛陷入了難堪的沈默。

⋯⋯

「罷了。」

漫長的沈默後，武神嘆了口氣，再一次背過身去，像是刻意避開道者的目光。「蒼，你吾第一次下山，你曾說，你會滿足吾一個願望。這句話，還作數嗎。」

「作數的。」蒼連忙道，「吾說過，長期有效。」

「那你聽好了，吾的心願⋯⋯」

「嗯⋯⋯」

「別再讓自己受這麼重的傷了。」背對著道者，武神平靜地說。

長睫下的深藍眼眸微微一顫，蒼抬起頭。

「⋯⋯能做到嗎？」

「吾⋯⋯」蒼艱難地開口。

「吾沒有再生之力了。下次再受這麼重的傷，吾也救不了你了。蒼，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吾⋯⋯盡力。」道者哀傷地閉上眼睛。

「你走的這一百年，吾陸續想起了很多事。」

武神依舊背對著他，雙手緩緩抬起覆上額頭，伴隨著窸窸窣窣金屬碰撞的清脆響聲。

蒼安靜地望著落寞如雪的背影，「嗯？」

「比如⋯⋯吾終於想起，想起吾頭上這個東西到底是什麼。」

沉靜的眼眸再次微微一顫。

「想起它來自吾原來的世界，和吾一同來到人間⋯⋯」

「吾明白了⋯⋯」蒼喃喃道。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至此，邏輯鏈條的最後一環最終合上。

原來⋯⋯這就是他的天命嗎？

武神似乎沒有注意到道者的低聲自語。他轉過身來，那條額鏈已經被他取下，放在手心。

蒼這才發現，他的眉間有一條很好看的金色額紋。那是與棄天帝一模一樣的眉眼，他見過無數次，然而取下額鏈的樣貌還是第一次見。

天神俊美的容顏，沒有了華飾的映襯，依舊神聖而莊嚴。

武神伸開手掌，金色流蘇在空中緩緩上升，華光四溢，流彩翩翩。他的指尖向著蒼輕輕一勾，兩道光暈在空中交匯，沒入鮮豔的紅寶石內芯。

那是他們靈識的碎片，一道來自他的眉間，另一道來自蒼的眉間。

光芒散去，金色流蘇再次落入他的手中。武神走上前來，將它繫在了道者微微顫抖的手腕上。

「帶著它。別再讓自己受傷了⋯⋯」

道者抬起低垂的眼睫，金藍異瞳沉靜地望著他，與他四目相對。空氣安靜得似乎凝固了。只聞武神緩緩道：

「未來，只要你想起吾，想起你吾在一起的時光⋯⋯無論你吾相距多遠，它都能帶著你穿越所有時空的距離，把你帶回吾的身邊。」

小剧场

武貓：蔥花寶貝說要陪著吾，好高興！不行不行，本貓要保持形象。哼，不能那麼輕易原諒他

某藍：喲，當初是誰說要蒼再也別出現的？

武貓：（黯然）就算不愛吾⋯⋯也不要和蒼做陌路人。

某藍：啊，氣氛突然沈重起來了。還是趕緊下一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