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十一章

  春獵營內,等到萬馬奔騰激起的塵土散去,眾人山呼已畢,伏嬰師才分開面露頹色的朱聞蒼日眾人,緩步而出,向著魔侯施禮道:“陛下,臣有今日前來,還有一事懇請陛下恩准。”

  “哦?”棄天,在馬上微微欠身,問道:“愛卿,何事?”

  “臣想於今年春天迎娶挽月公主,請陛下賜婚。”伏嬰師望定自己主君,毫不遲疑的說道。

  “伏嬰師……”騎在馬上的棄天帝似乎又將魁梧身子探下半尺,眯起眼睛打量自己的宰相,拖長聲音喚了一聲,隨後不疾不徐挺直身軀,彷彿想起了一件極可笑之事,忍俊道:“既然你如此著急要從孤王同窗變成侄女婿,那孤王……便成全你吧。”話音剛落,周圍已經是一片鬨笑。

  “臣受寵若驚。”伏嬰師面不變色,一揖到地。

  此時,又有傳令官來報,邪部女將軍華顏無道來見。

  “哦?”棄天眉毛一揚,露出一個輕蔑冷笑,懷抱還裹著棉被,瞑目裝睡的蒼跳下馬來,轉身先行,同時道:“邪部今年倒是來得早啊。升帳!”

  華顏無道乃是邪族女首九禍為質封雲城之後,邪部所留最大的頭領,雖身為女子,卻是力大無窮,狂放豪爽,驍勇善戰半分不讓鬚眉。棄天帝升帳,文武列齊之後,華顏無道方才下馬入營,在帳口除下頭盔,只留常年遮著上半部面孔的青銅饕餮紋面具,將手中巨斧交給兩個門軍扶著,踏著憤然腳步入內。先向魔侯與邪部女首之夫君銀鍠朱武行了禮,也不待面前倚案斜坐的棄天發問,搶先說道:“大王,大王命斷風塵封鎖火焰城各路要道,阻我邪部人馬入都,卻不知是我邪部又做了什麼惹動大王怒氣之事啊?”

  “哦?”棄天帝一手支頰,另一隻手中指微曲,在帥案上輕輕敲擊,等到對方說完,便又左右手對換一下,身體換個方向,眉毛一揚,道:“華顏將軍此話說差了,九禍侄媳自願往玄朝為質,乃是替本王分憂。華顏將軍此來並非興兵攻城;斷風塵又非斷了將軍後路,他本是內廷大將,領軍出來在王城附近練兵又怎麼樣了?”

  “大王!”華顏無道向前踏了一步,道:“大王如此說法,實在令末將不服,末將來朝之事,已經事先請示過朱武殿下……”

  “吾並沒有說華顏將軍不應該來啊。”棄天冷冷一笑。

  “陛下,”坐在文官次席的伏嬰師倏地站起身來,出班向前,單膝跪地,道:“陛下,此事乃臣擅自作主。臣昨夜出城時,聽探馬來報,西南有兵馬靠近,臣當時情急不能分辨,便令斷風塵先出城外駐紮,待天明再做道理,同時臣亦飛馬趕來,正欲請示陛下,誰料來此之後,急務甚多,一時忘了啟奏。臣不明軍情,擅調兵馬,事後不報,均犯欺君之罪,請陛下賜臣一死,但是斷風塵將軍只是聽臣之建言行事,他乃魔國大將,肱骨之臣,請陛下開恩饒恕。”

  棄天漫不經心等到對方終於講完,才道:“原來如此。”隨即轉頭問一旁的華顏無道,“華顏將軍,你部今年確實來得早了,伏嬰宰相不知,看來此事乃是誤會,你看如何處置?”

  華顏無道沉吟片刻,道:“如此,邪部無尤,請大王對伏嬰宰相從寬發落。”

  “哈,這就對了。”棄天一笑,轉回身,將臉一沉,道:“宰相伏嬰師、將軍斷風塵無本王命令,擅調兵馬,險些釀成同族操戈之大亂,本應極刑處死,念在事出突然,你二人又是好意,且素常有功,還有華顏將軍求情,孤王從輕發落,二人罰奉三年,從今日起,閉門思過一年,可有異議?”

  伏嬰師再度叩拜,道:“臣一併代替段風塵謝魔侯恩典。”

  棄天頓了一頓,眉毛與嘴角同時向上揚起,突然道:“伏嬰師,你犯此大錯,與挽月的婚事,就再擱上一年吧。”

  “陛下……”伏嬰師擡起頭來剛要爭辯,卻被棄天打斷,道:“伏嬰師,你已無權置疑孤王決定,歸班立著,散帳之後即刻回家餵羊!”隨後,側身轉向華顏無道,笑道:“華顏將軍此次來得適宜啊,正值孤王用人之際,華顏將軍便留在王城任職,至於邪部百姓女子居多,正好傳授她們種桑養蠶織布的技藝。”說罷,端然正坐,雙手輕輕拍了拍帥案,道了一聲:“散帳!”之後,便手扶桌案,坐在帥案後面,深垂雙目,似是沉思。

  “……”眾人顯然很不習慣主君散帳之後,還端坐不動,面面相覷了片刻,默默抱拳退出。

  “陛下。”伏嬰師坐在自己位置上沒有動作,等到眾人散盡,才起身一拱手,道:“臣告退。”

  “伏嬰。”棄天道:“營中事情太多,你準備一輛暖車,護送老師回王城吧。”

  “陛下……難道沒有自信照顧蒼老師周全?”伏嬰師很少用如此動搖謹慎的眼神看向少見的說話卻刻意不看人的棄天帝。

  “去辦!”棄天豁然起身,竟是不入後面寢帳,信步出去了。

  心中煩亂,漫步營中,卻對眼前景物視若不見——今日命令歇獵一天,被昨夜之事折騰的筋疲力盡的眾人此時各自休息,諾大軍營煞是安靜。棄天不知不覺走到了馬廄邊上,耳邊一陣少有噪雜,將頭轉過,正好看見身側一群馬伕士卒圍在自己的御廄之前,交頭接耳,驚歎頻頻。

  “何事喧譁?”一聲沉喝,眾人立即安靜下來,紛紛轉過身來叩拜行禮。馬伕頭領拜江山戰戰兢兢跪爬上前,道:“啟稟大王,小的想給您這匹俊足掛上天戮鑾鈴,誰料它不願意,踢開小的,將鈴鐺……”拜江山一張如連綿群山一樣的面孔露出一絲驚怖,回頭看向那匹如野獸一樣的怪馬。

  “如何?”棄天隨他目光一望,只見黑馬已經洗刷乾淨,黑亮毛皮更顯得高大健碩,及地長鬃雖然已經被精心剪去了一半,但仍是長過前胸,梳理通順之後隨風飄逸,配上金鑲玉的轡頭,煞是瀟灑威風。此時,此馬正低頭吃料,神情倒也是安詳之極。

  “陛下,這馬……將鑾鈴丟在地上,悉數踏碎,大口吃掉了!”拜江山帶著哭腔,“而且,大王這匹俊足甫一入槽,其他馬匹都不敢靠近它周圍一丈之地,加了草料,也都不敢進食,似乎是要等大王坐騎吃完,才敢上前啊。”

  “哈哈哈。”聽完對方所言,棄天帝心中歡喜,緩步上前,走入馬廄之內,輕輕撫摸愛駒鬃毛:早就知道此馬並非凡種,卻想不到凜然之威竟是與自己如此相像;而那匹黑馬也打個響鼻,如同迴應一般。

  “此馬乃是天龍下界,怎可與凡馬並廄,還不請入偏帳好生款待。”伏嬰師走入人群,緩緩道。

  “伏嬰,阿諛帝王,不是宰相本職啊。”棄天將頭一擡,臉上的一點點歡愉瞬間不見,冷然問道:“來套車?”

  “伏嬰不敢當讒臣之名,只是據實啟奏而已。敢問陛下,此馬何名?”伏嬰師還是一臉正色,毫不變顏。

  “哼,孤王無心這等瑣事,便請賢相代勞吧。”

  “陛下委以重任,臣受寵若驚,只是自知才疏學淺,不敢勝任,未若一同去請教蒼老師如何?”

  “……”棄天本來已經準備轉身走開的背影一下子凝住,長出口氣,仰天道:“也好。”

  ……

  “既然如此……就叫……玄貘吧。”聽完了伏嬰師轉述,蒼將雙眼一閉,放在胸前的右手,輕輕握住一綹鬢髮,緩緩回答。

  “哈,玄……貘,哈哈哈,當真多謝老師啊。”立在帳口的棄天,竟是首次頭也不迴向著老師說話。

  “老師,伏嬰淺陋無學,卻不知‘玄’‘貘’二字如何寫法,能否請老師指點?”伏嬰師說著,拿起桌案上的一管毛筆和半片羊皮,放在蒼的枕邊。

  “這……”蒼將身體側過,勉力用左肘支起上身,右手從伏嬰手中接過毛筆,顫顫巍巍剛寫了一劃,手指已經一軟,筆管滾落在地。

  “蒼老師,小心了。”伏嬰師彎腰去撿,然而兩根修長有力的手指已經搶在他前面將毛筆捻起,在蒼面前的羊皮上飛速寫下“閒磨”二字,道:“便是這兩字了。伏嬰,老師累了,需要休息,你戴罪之身,不應在此冗留,還不趕緊回去。”

  “臣受教,這就告退。”伏嬰師一揖到地,貓著腰倒退出帳,一聲鞭響,策馬回了王城。

  棄天帝看看手中捻著的夾雜沙礫的毛管,臉上露出一個微笑,微笑漾開,竟成了仰天大笑,轉回身將筆管往几案上輕輕一拍,問道:“老師何苦迴護外人啊?”

  “棄兄差矣,吾才是外人啊。”蒼已經用被子將頭蒙起,悶聲悶氣的哼了一聲,“吾累了。”

  “哦,是了。”棄天走到床邊,竟是倒頭一臥,緊貼著對方合衣躺下,“天寒風冷,學生願給老師暖床。”

  蒼也不理會,埋頭徑自睡去。


  “邈哉其獸,生於南國。其名曰貘,非鐵不食。昔在上古,人心忠貞。征伐教令,自天子出。劍戟省用,銅鐵羨溢。貘當是時,飽食終日。三代以降,王法不一。鑠鐵為兵,範銅為佛。佛像日益,兵刃日滋。何山不鏟?何谷不隳?銖銅寸鐵,罔有孓遺。悲哉彼貘,無乃餒爾。嗚呼!匪貘之悲,惟時之悲!”


  棄天抱肘側臥,將脊背緊貼被子,閉目默誦,隨後情不自禁“哈”了一聲,嘆道:“玄貘,玄貘,玄朝之貘,老師啊老師,你這個名字當真起得妙不可言啊。”


  “大哥!方才在帳內,棄天明明有意拖延婚期,為何不讓小弟力爭。”朱聞蒼日有些激動,不顧華顏無道便在身邊,一入帳內,便迫不及待說道。

  “二弟,挽月是你親妹……”朱武閉上雙目,緩緩搖頭,道:“我國不必要再多一個充作質子的可憐女子了……”

  朱聞蒼日一愣,亦將頭偏過哀聲道:“小弟何嘗不知,只是挽月既是你我手足,怎能獨善其身,況且……月妹深愛伏嬰,即使一瞬,能夠盡享拋下立場的衷心歡愉,我……也想成全於她啊。”

  帳內眾人,聽到朱聞蒼日這番感慨,都是默然不語,徒留心中一片唏噓。

  只可惜,尚有一人,不明白自己兄長的苦心……

  ……

  “便是那臭棄天,不僅扣了嬰哥的俸祿,還將他軟禁,不讓我們成親,……”挽月坐在蕭關之外不遠一處山坳之內的土坡上,用手中粉綃擦著眼淚,抽噎著細數暴君棄天罪狀,她在宮中,從華顏無道口中聽說了營中變故,已經是眾人歸來的第二天了。

  “等等……你說的棄天是……”冷醉已經蹲在旁邊聽了小半個時辰,不時探出頭去向官道上左右看看,唯恐光天化日之下兩國兵馬巡邏經過。

  “是我的叔父……”挽月恨恨的說道,“其實,也就比蒼日哥哥大了幾歲而已,脾氣又驕傲又自大,……”

  冷醉一掌拍上額頭,道:“我不是問他是你的什麼人,我是說,那個棄天,難道是現今魔侯棄天帝?!”

  “當然是,否則還有誰會給自己起這種不魔不玄沒品味沒正氣的名字啊!”挽月抽泣了一聲,“可憐我的嬰哥,兢兢業業替他賣命啊,最後,連要娶我為妻這個願望都無法達成,……”

  冷醉扶額的手收不回來,結結巴巴的說:“那你就是……魔國公主?”

  挽月擡頭,嗔怪了一聲:“當然啊!我寧肯不做公主啊,什麼有礙國體,不能如同平民一樣私奔;什麼身為公主,要替國家分憂;嬰哥和蒼日哥哥都是一套大道理啊,肯定都是那個咪咪眼的背後使壞……我知道,棄天一定是想將我嫁給玄天子,……若真是那樣,我便自殺殉情……。”(棄天一拍大腿:哇靠,也是個辦法!)

  冷醉倒吸了口氣,蹲在地上,用手撐住嗡嗡作響的腦袋,嘟囔道:“早該想到,能和宰相訂婚的,一定是公主啊,魔國朝廷其實也和玄朝同樣全是算計啊。伏嬰那小子,雖然知道他做人肯定不坦率,但是也沒想到膽子這麼大啊……”

  “嗯?冷大哥說什麼?”聽到自己情郎的名字,挽月突然止住了悲聲。

  冷醉整了整心思,皺眉道:“挽月姑娘啊,我覺得你最好還是回家去……”

  “我不去!”挽月叫了一聲,將話未說完的冷醉震退了三步,“除非臭棄天放了嬰哥來接我,否則我再也不回王宮了!”

  “啊?”冷醉想了一想,又往官道看看,心道:“月漩渦這小子,平常手腳挺快啊……怎麼今天叫他回去叫蕭二,這麼久都不來啊。”


  “伏嬰,你媳婦跑了啊。”結束了為期五日的春獵後,第二日,棄天坐在書房正中的桌案後,正要開始公幹,突然想起什麼,對坐在自己下手書案上早已埋首成堆公文中間的正在“閉門思過”的宰相伏嬰師說道。

  “預料之中。”伏嬰師也不擡頭,簡簡單單回答了一句。

  “哈哈哈哈。”棄天莫名其妙的大笑,終於吸引了伏嬰師的目光,只見他緩緩擡起頭來,眼中難得露出一絲不快,道:“陛下,幸災樂禍,不是君王應有的氣度,況且,陛下的後院便一直安寧麼?”

  棄天笑容僵住,有點尷尬的信手抓起一本奏章來看了幾眼,竟然還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

  “陛下!”伏嬰師聲音提高了幾分,心中開始思索,赭老師的幾千段教誨之中,究竟哪一段適用當前場景。

  “伏嬰,我想起了赭老師啊,”話一出口,證明魔國君臣默契絕佳,“記得在封雲城,那次蒼老師逃了大朝帶我去城外踏青賞桃花回來,被堵在家門口的赭老師罵得灰頭土臉,第二天,說自己在城外受了風寒,回來又被罵,以至於寒氣鬱結胸中,必須大病臥床三天,讓我去赭老師那裡聽課。當我向赭老師轉述的時候,他也是這樣,埋首成堆奏摺之內,淡淡回答這一句:‘預料之中。’啊。”

  “哈。”伏嬰師釋懷一笑,突然想起那日接風宴間隙,蒼那似乎是漫不經心的一句話來,嘴角邊延續了這個意味深長的微笑,道:“話雖然相同,心境卻是不同啊。”說完,低下頭去,繼續看著眼前種種公文。

  “伏嬰,孤王扣了斷風塵三年的工錢,他最近日子過得如何?”一面翻閱不太當緊的奏章,一面信口與大臣閒聊,是魔侯棄天自己都沒察覺的習慣。

  “斷風塵世代貴族,家資頗為殷實,陛下給的那點俸祿銀子實在是錦上添花而已,倒是微臣我舉目無親,兩袖清風,一個月沒有俸祿,便拮据得緊,最近已經連煮羊肉的大蔥都吃不起了。”好在宰相伏嬰師也有這個習慣;若要再向上追溯,玄朝兩位輔政同室公幹的時候,也是如此。

  “哈?大蔥的價錢那麼貴麼?”棄天一愣。

  “陛下不知麼?只因為都城之內風傳陛下喜食大蔥,所以,玄朝來的商人高價販蔥,冬季分發糧種,其餘都有剩餘,唯有蔥苗一搶而空,如今城內蔥價暴漲十數倍,一斤大蔥怕是已經趕上一隻羊羔的價錢了。”

  “哈……想不到伏嬰你也是如此媚俗之人啊。”

  “蔥段、鹽巴與羔羊肉同鍋白煮,滋味的確甚好啊。”

  “哈。”棄天一笑搖頭,隨手攤開了下一份奏章,一眼掃去,口中道:“卻說,銀海開始產鹽了吧?”

  “嗯,銀海畔已經可以出鹽,單以數目計,至少百年之內,不必再向玄朝買鹽了。只是冬日交通不便,只怕還需屯些,以備不時之需。”

  “無妨,等玄鹽價格再降一段,便用扣掉伏嬰你的俸祿全部將鹽買下,囤積起來。哈,這個好,”展開下一份奏章,棄天不由得喜形於色,“河渠終於竣工,總算是趕在春耕之前,這便讓算天河安排民夫與兵士前去耕地開荒,看來今年秋天出兵有望啊!”棄天一面聽,一面繼續看眼前的奏章,看到一半,已經興奮得不能自已。

  “……陛下,只怕,今年陛下的糧倉中還是存不下什麼餘糧。”伏嬰師仍是不擡頭,坐在堂上平靜回答。

  “此話怎講?”棄天微有不快。

  “一來,我國兵士與牧民不習耕種,兩地水土又有差異,縱使有玄朝書籍指點,只怕,要想豐產,還要看天意;二來……”伏嬰師猶豫了一下……



  “什麼?大伯父,你說讓朕開倉濟民?不是去年才剛剛濟過?”

  “陛下……”赭杉軍手握笏板,再次一揖,道:“陛下,去歲至今,一直大旱,土地龜裂,難以下種,即便是去年冬天種下的越冬糧食,此時也將枯死,此時開倉,非是作為糧食,乃是作為糧種啊。”

  “豈有此理,去年澇了,便讓朕救濟;今年旱了,還讓朕救濟!大伯父,你心太軟了,年復一年,一點小災,便讓朕救濟,如此下去,還有哪個小民肯辛苦種糧,年復一年,光出不入,朕哪還有什麼餘糧救濟?”

  “陛下……”赭杉軍臉色漲得通紅,“農耕之事乃國之根本,陛下豈可兒戲!”

  “算了,算了,這樣吧,封雲城三十座大倉,打開一座,作為濟民之用,其餘不足,便讓眾諸侯國補足吧。”

  “陛下,眾諸侯國各有強弱,屆時,只怕流民潮湧,天下不安啊……”

  “哪裡有飯,便叫災民們哪裡去好了,比如,昭和尹啊。大伯父,您不是常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朕為天子,百姓都是我之子民,諸多苦難,總要替朕分擔吧。朕累了,今日退朝!”

  “陛下……”看著天子拂袖而去的背影,赭杉軍呆立在已經走得空蕩蕩的朝堂之上,暗自搖頭。

  “奇首……”墨塵音輕輕湊過來,“奇首回府麼?末將送您一程?”

  “墨將軍,今年從北邊刮來的風,特別溫暖啊……”赭杉軍走出大殿,立在封雲城顛,竟是被北風吹得有些站立不穩了。

  “這……是啊,格外溫暖,想來是弦首到處,總是格外溫暖啊。”墨塵音隨口讚歎了一聲。


  此時,格外溫暖的火焰城內天魔宮別院正殿上,重新搭建好的魔侯寢帳之內,棄天與蒼對坐几案之前,如往常一樣,共進晚膳。

  蒼將手中吃得乾乾淨淨的飯碗放下,看看對面用羊肉湯拌著粟米飯,還在狼吞虎嚥的魔侯,默默夾起碟中僅剩的一塊白煮羊肉,放在對方碗裡,同時,隨手又將他碗中飄著的一大段蔥白加了出來,丟在碟中。

  “老師,如此浪費,不好吧?”棄天一笑,從旁邊的架在爐灶上還在沸騰的湯鍋裡舀出一勺白菜羊湯,倒在蒼的碗中。

  “北國冬日無好蔥。”蒼端起湯碗,淡淡地說,隔了半晌,才繼續道:“水渠……快完工了吧?”

  棄天手中勺子一停,漫不經心的道:“已於五日前完工了,如今,民夫與兵士都已分派下去,就住在城郊準備春耕了。明日學生便要出城,主持親耕儀式,老師……有興趣出城一觀麼?”說到最後一句,一對異色眸子已經不知不覺停留在對方身上。

  “……”蒼輕輕將面前湯碗向前一推,道:“去看看也好。”



  “二哥,借一步說話。”

  將一直哭個不停的挽月交給一言不發的月漩渦看顧,冷醉拉著仍舊一頭霧水被月漩渦默默從蕭關帥府後門直接拖出來的一身微服便裝的蕭無人,轉過了一塊岩石,將三個時辰之內的交涉結果如實告知,然後看著對方陷入一片沉默。

  “二哥,怎麼辦啊?挽月公主無論如何不肯回宮啊,要如何安置她?她一個女孩子,身份又是如此特殊,倘若任她在玄朝遊蕩,怕是要出大事啊;只是,若將她留下……”冷醉似乎永遠無憂無慮的娃娃臉上滿是矛盾,感嘆一聲:“難道忠義竟不能兩全麼?”

  “……”蕭無人默然沉思,最後終於擡頭看看遙遙對坐無言的挽月和月漩渦兩個人,道:“無論如何,既然當日在封雲城與伏嬰兄傾心交陪,如今又怎能因為立場而坐視不理。”

  “但是,二哥,如今你身為蕭關大帥,收留魔國公主,此時若是被玄天子知道,只怕……”

  “如今顧不得著許多了,蕭中劍頂天立地,不能對不起朋友。”蕭關大帥蕭中劍心意一決,就再不容更改。

  “唉……”冷醉一嘆氣,“既然你決定了,末將照辦吧。”

  “你先陪挽月在附近逛逛,城門將閉時進關來找間客棧住下,等到天黑,躲開巡哨衛兵,從後門將她帶進帥府。”蕭中劍靜靜吩咐。

  ……

  “蕭無人!蕭無人!蕭無人你出來!”

  上燈時分,蕭中劍從前面衙署回到內宅,剛剛換下滿身鎧甲,就聽見一串清脆而又憤怒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後面冷醉急促的腳步和聲音:“挽月,挽月,別亂跑,蕭二哥他馬上過來……”

  “啊!”轉過一個迴廊,與蕭中劍打個照面,挽月又上上下下將他打量了一番,突然問道:“你是蕭關大帥蕭中劍?”

  “……正是,之前沒有明言,乃是……”

  “那你快發兵,幫我救嬰哥離開棄天魔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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