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十三章

  神鶴佐木進城還需要點時間,棄天當然不會坐在銀安殿傻等。

  緩步走進熟悉的小院,推門登堂,輕車熟路轉向後面的臥室,掀起厚厚的毛皮門簾,地上三個炭火盆圍著床榻燒得正旺,操心勞累將近一日夜的補劍缺已經倒在屋角四仰八叉的睡著了,只有戒神老者一人,強打精神看顧睡榻上的傷者。手裡捧著半碗清水,用一根乾淨的毛筆蘸著,一遍一遍塗抹那乾裂的嘴脣。

  “戒老,”雖然棄天儘量壓低了聲音,但是筋疲力盡的老僕人還是被嚇了一跳,手中的水碗劇烈的抖動了一下,“大王……”剛要起身,卻被棄天按住了,看著榻上人的睡顏,絕不低垂的眉毛也不由得抖動起來,“老師,怎樣了?”還能怎樣?說出這句話的時候,眼前景象便是最好的反詰:臉色慘白,眼窩深陷,額頭不停的滲出汗滴,仔細看,乾裂的脣上還留著見血的齒痕。

  “怕是胸口痛得緊,昨晚折騰了大半夜,天剛亮時,飲了斷夫人的藥湯,才勉強睡了一小覺,如今,怕是藥效又過了……”戒神老者說著,幾乎是無意識的繼續用毛筆蘸著清水,一遍遍塗抹慘白的薄脣,“蒼先生疼人啊,夜裡痛醒,嘴脣都咬破了也一聲不吭;大約是怕我們不爭氣的兩個老物伺候他解手受累,水都不肯多喝一口……唉……”以戒神老者和補劍缺的年紀,把蒼當做自己的兒子一點也不過分,“出了這麼多冷汗,喉嚨想必也幹了啊,可是這個天殺的傷啊,咳嗽一下都疼死人的……”戒神老者大約是年紀大了,一旦叨唸起來,竟是格外動情,終於放下手中的水碗毛筆,用袖子抹了抹眼淚,“蒼先生救了大王啊,做了好事,怎麼還要受這樣的罪……”

  “戒老,你和狼叔先去休息片刻,孤王我來陪陪老師。”棄天亦覺得心口一陣陣發緊,凌汛災變之後,在刺骨泥水中泡了半夜,被扶回宮內已經是午時以後,他也僅僅趁著處理種種事件的間隙假寐片刻而已,不是刻意自殘,只是無論如何也合不上眼。此時,靜靜立在蒼的榻邊,看著那張依舊平靜中帶著深沉隱忍的面容,胸口的被子,被固定肋骨的木片撐出了奇怪的形狀,雖然知道不該打攪他的平靜,但是還是忍不住喚了一聲:“……老師……蒼……”

  “棄兄……”迷迷糊糊聽見有人喚自己的名,蒼囁嚅著嘴脣回答。

  “蒼……老師……學生,在此。”聽到迴應,似乎是精神一振,坐在戒神老者適才所坐的馬紮上。

  “吾……無事……百姓……如何?”傷了肋骨,每一次胸腹的起落和振動都是折磨,呼吸都是痛苦,每個字更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

  “多虧老師提點,城北內外屋舍雖然盡毀,然而萬幸百姓皆安。”

  “……蒼之……罪過……”大滴的冷汗順著鬢角滑下,可是卻還是執意要說下去,“是蒼,剛愎,失察……方有,此……禍。”微微轉頭向裡,竟無皺眉之力。

  “老師,這並非老師的過錯……家雖沒了,人在就好,魔國族民……早已顛沛流離……慣了……”不知何時開始,棄天最害怕見到的,便是此時蒼臉上的表情,讓自己如此無措,只能勉強笑道:“老師無須自責,……老師來此不就是……”沉重腦海中也是渾渾噩噩,驚覺失言,住口已遲,然而他與那人之間,早就無須這許多言語就能傳達心思了。

  “禍國……殃民……哈。”身體不著痕跡的震了一震,蒼嘴角翹了起來,“哈,哈哈……咳,咳,哈,……那我……咳,咳,我……為什麼……咳咳咳咳……”一口痰嗆在氣管裡,止不住的咳嗽,感覺全身的骨架都要散開了。

  “老師!”棄天坐上床沿,看著蒼的臉色一瞬間變紅又一瞬間轉白,“老師,別再說了……”

  “咳咳,我……為什麼,咳咳,要……拉你……上來……咳咳!”彷彿在比誰更任性一般,即使痛到快要昏厥,即使咳得幾乎窒息,也仍要把一直在腦海中盤旋的疑問說出來。

  “來人,來人!蒼……別再說了!”輕輕捧著對方肩頭不敢用力,手臂卻被猛的抓住,慘白指甲摳進肉裡,血滲進對方的指縫,竟只覺得刻骨的寒意。

  “罪……吾……之……罪……咳咳,咳咳咳咳……於兩國……吾……都是……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大王,蒼先生!”補劍缺和戒神老者衝了進來——雖然剛才聽出魔侯想和絃首獨處,知趣退出,但是畢竟放心不下,兩人其實一直惴惴的站在門外。

  “老頭兒,去請斷夫人!”補劍缺一推戒神老者,自己已經衝了上來,“大王,蒼先生被痰嗆著了,交給老僕吧。”說著扶起蒼的上身,讓他伏在床邊,在背後輕輕叩擊。

  ……

  “蒼……”看著終於恢復平靜的蒼,棄天差點軟癱在地上,適才補劍缺的每一次叩擊,都如同一把利刃插在自己胸膛。

  “大王啊,蒼先生已經這樣,您就不要……”補劍缺輕易不願發表自己的意見,可是這次實在是覺得忍無可忍,然而話到口邊,看著魔侯臉色,補劍缺卻又懊惱起來,“嗨”了一聲,退出廳堂。

  “吾……累了……”蒼閉著眼慢慢的說。

  “學生……告退。”略一動身,才察覺自己的小臂仍被蒼抓在手裡……


  痛到眼前一片漆黑,對方的轉身的時候,才察覺手裡仍握著那人火熱的小臂,此時正在緩緩的抽離……


  ……手,不受控制的倏地一緊。


  似乎是在一瞬之間,收到了順著手臂傳來的希冀,棄天帝霍然轉身,一條腿跪在榻裡,俯下上身,雙脣拂過對方嘴角,舌尖潤滑那乾裂的嘴脣,叩開顫抖的牙關,感受得到,身下的人輕輕吐了口氣,卸下了滿心滿身的戒備。


  小心翼翼的不壓到受傷的地方,棄天雙手按在蒼的枕邊,手臂支撐著上身,頭欺得更低,“蒼……”,含含糊糊的嘟囔著,傲世的魔龍此時竟溫柔的如同一隻兔子,舌尖順著對方的脖頸向下,用臉蹭開對方略張的衣領,在鎖骨的轉彎處,留下了一啜紅印。

  同時經驗著令人顫慄的痛和讓心顫抖的暖,蒼只覺得身體輕飄飄的如同浮在雲端,唯一能夠感受的只有握在掌心,粗壯有力的手臂傳來的雄壯有力、越來越快的脈搏。

  “……倘若你不是……”不知從何時開始迴旋在腦海中的一個聲音聲音,不受控制的飄了出來。

  “倘若我不是……”彷彿回到了遙遠的十年之前,如同那在陽光滿庭,玉蘭飄落的庭院中初讀經典的學生,棄天跟著蒼的話音,也輕輕的念起來……


  蒼,倘若我不是,我寧願不是……


  “陛下,白狐國使者神鶴佐木已經進城,請陛下即刻移駕銀安殿!”伏嬰師平靜的聲音,就在此時清晰地傳入耳中,如同一道驚雷,頓時將埋身逍遙雲端的兩人劈落凡塵。


  蒼的身體猛的震了一下,話語戛然而止,張開眼睛,手亦緩緩鬆開,“……陛下,國事,為重,蒼,已經,無礙……”

  身體一抖,艱難的直起身子,張開眼,赫然在目的便是自己在對方身上留下的如同緋紅花瓣一樣的印記,“學生……告退。老師請……靜養。”雖然猶豫,還是鼓起勇氣,替他將領口略作整理,蓋好被子。隨後站起、轉身、出屋,揚聲道:“升殿!”


  “伏嬰……”走出別院,棄天的腳步突然一停。

  “陛下……”毫不畏懼的看著面前高大的背影。。

  “……”棄天突然一聲苦笑,“伏嬰,不能讓我……聽老師把那句話說完麼……”

  “倘若棄不是魔侯,蒼也不是弦首?”伏嬰師竟是一臉淡淡的嗤笑,“又如何呢?”

  “你說什麼!”大吼一聲,拳頭已經砸中了伏嬰師耳旁的牆壁。

  “陛下……這不是心智正常的蒼老師會說的話語,也不是頭腦清醒的魔侯該期盼的言辭。”魔龍發威,伏嬰師沒有半點畏懼,只是臉上的嗤笑變成了苦笑,“陛下與蒼老師這一冬,已經操勞過甚,如今都該好好休息,為以後打算才是。”

  “伏嬰……”棄天緩緩收回了手,被擊碎的牆磚碎片婆娑而落,一呼一吸之間,腰背挺直,異色雙眸再度閃亮王者神情,“白狐國……我記得是與我魔國東南接壤的彈丸小國啊。”

  “正是。”躬身一揖,“白狐國地偏南域,乃是玄朝藩國,算起來,君宇地位只怕還比不上魔侯啊。”

  “聽說,神鶴佐木是白狐國二王子犬若丸的親信?”

  “不錯,大王子伯藏主亦久在在玄朝為質。近年白狐第六十四代國君宇病重,國事全由二王子犬若丸一人主持,但看眼下情形,只怕老國王熬不過這個暖冬了……”

  “……孤王有心春日獵狐,愛卿奉陪否?”

  “區區狐犬,何勞陛下動手,請陛下安坐殿上,且看臣之手段……”伏嬰一躬身,表情一如往日。

  “哈,”棄天一笑,蜷起右手食指,輕輕抹過嘴脣,雙眉一揚,“那孤王就要一觀愛卿運籌帷幄,決勝千里的手段了。”說著踏著大步,向高高聳出一攢尖頂銀安殿而去。


  “斷夫人,請。”

  棄天剛剛離開,戒神老者已經引著因家宅前院為冰排摧毀而暫居王宮的斷風塵夫人匆匆趕到了只有一牆之隔的弦首別院。

  “義兄……”看著臉上潮紅還未退去的蒼,緋羽臉上露出疑惑。

  “斷夫人啊,方才陛下來過,蒼先生被痰嗆住,老狼我擅自處理,幫著蒼先生吐痰之時,怕是碰到了夾板。”見到神醫進來,補劍缺趕緊將適才情況簡略告知。

  “不妨事。”緋羽點點頭,坐在榻邊,掀開蒼上半身被子,道:“義兄,容我檢視傷處,失禮了。”說著,已經在戒神老者的幫助下小心翼翼打開虛掩潮溼的衣襟。

  “啊……”眼睛盯著鎖骨附近的一點紅斑,緋羽當時一愣,然而畢竟是已婚的婦人,對這痕跡倒也並不陌生,臉閃過一抹緋紅之後馬上挪開眼神,更不細想,收斂心神仔細檢查固定肋骨的木片是否移位。

  “哎呀……,才剛剛開春,便有蚊子了……”戒神老者老眼昏花,竟是嘟囔了一句,“真是天殺的蚊子啊,蒼老師都傷成這樣,還要亂啃……真是……”

  “無妨……”蒼輕輕擡手,掩住頸下紅斑,卻聽戒神老者還在嘟囔:“當真是餓的緊了啊,咬得也忒凶了……”不由得“噗…”的一笑,不過笑聲馬上又變成了愈見劇烈的陣陣咳嗽,眉頭緊鎖成了一團。

  緋羽面露不快,道:“戒老,義兄傷勢如此,不要再說笑話了。”說著,手中數根金針連動,刺入蒼胸口幾處穴道,金針入體甚深,只露出了短短的一截穿著紅線的針鼻。“義兄,緋羽暫時以金針壓制義兄疼痛,只是此針刺得過久或是拔針手法有所疏失,都有癱瘓之虞,因此,只有緋羽在時,方可施為。義兄自己也要收斂幾分啊。”

  胸口一麻,疼痛也幾乎消失了,蒼緩緩點頭,道:“難為義妹了。”雖然雙腳和雙手也感覺到輕微的麻痺,但總比疼痛要好。

  “半個時辰之後,緋羽將為義兄拔針,義兄可先趁這段時間吃點東西。”戒神老者與補劍缺聞言,已經轉身出門向著御廚去了。緋羽輕輕替蒼整好衣服被褥,將他手臂拉出被子,放在腕枕之上,三指輕搭脈門,“義兄……”診脈良久,緋羽眼瞼輕擡,看著同樣也在轉頭看自己的蒼,問道:“義兄適才情緒為何如許波動?”

  “……”蒼不回答,緩緩將眼睛閉上,“緋羽義妹……”

  “義兄?”聽到這沉靜語氣,緋羽緩緩將搭在對方脈門的手收回到了膝蓋之上。

  “魔國玄朝……在你心中,孰重孰輕呢?”

  緋羽深深吸了口氣,“義兄……”

  “抱歉,”蒼眉毛舒緩開來,“你不用回答。”

  緋羽低頭,看著微微隆起的小腹,突然道:“緋羽一介女流,見識短淺,此時,唯有肚中的孩兒最重。”

  “哈。”蒼嘴角微微一翹,“吾的侄兒……還有六個月便要出世了。”

  “緋羽只希望……”一想到未出世的孩兒,緋羽眼光變得格外溫柔,然而,話說到一半,卻又突然停止。

  “你的希望,又是什麼呢?是男孩還是女孩?”蒼突然有些好奇了。

  “塵哥與緋羽都只希望,將來吾兒能夠記事之時,眼中所見乃是一個……”緋羽臉上露出一絲戚哀神色,“一個萬民安樂,百姓富庶,沒有戰火饑饉的天下。”

  “……是如此麼……”蒼的嘴脣動了一下,“若是如此……你的心卻仍是偏向魔國了?”

  “弦首,難道弦首當真以為,現在玄朝的天下,便是緋羽所盼望的天下麼?”

  “……”蒼將頭偏轉,沉默了許久,才緩緩道:“我與赭杉……盡力了……”

  緋羽臉上露出一絲無奈的悲哀,道:“緋羽失言了……然而,天下受苦百姓萬千,又有幾人知道弦首與奇首的努力呢?即便知道,難道那些死於災病徭役之人,便能因此含笑九泉麼?”

  “……你覺得棄……魔侯,能帶給你這樣的世界?”

  “緋羽寧願選擇希望,更願一賭……兩位義兄,定能帶給吾兒這樣的天下!”

  “哈……”又是長久的沉默,連兩人呼吸聲清晰可聞,“孩子的名字,取好了麼?”

  “……”沒有得到期望的回答和允諾,緋羽臉上閃過一絲失望,隨即道:“男孩取名‘一鴻’,女孩取名‘一雁’。”

  “這是……斷風塵將軍所取?”

  “是……陛下所賜。”

  “哈,‘鴻雁之歸,隨時南北’,好名字啊。”


  嬰兒無知。不過,當見到三十年後有“治世能臣”之名的魔朝二代左相斷一鴻,卻不由得讓人懷疑這魔朝一統之後第一位聰明絕頂的風流才子是否當真沉睡母親腹內之時便牢牢記住了這段談話。


  ”陛下,陛下?”伏嬰師登上了御階,呼喚已經睡得昏天黑地的魔侯,一夜奔波之後又是兩日操勞,體力心力早已透支,方才情緒波動又幾乎耗盡最後一絲精力,縱使是英明神武的棄天帝,也終於支持不住。何況,明明只消一刻間就能到達王宮的神鶴佐木,卻不知為何,耽擱了整整一個時辰還不見蹤影,也難怪棄天趴在龍書案上,酣然入夢。

  “……”看看自己輕輕叫了兩聲,卻毫無反應的主君,伏嬰師開始琢磨要不要再派人回家將赭杉軍相贈的銅鐸取來。

  也許是感應到了什麼,棄天帝終於哼了一聲,睜開了異色的眼睛,看看清清靜靜的朝堂,宮內的侍者已經點燃了油燈,不由得嘟囔一聲道:“神鶴佐木好大的架子啊!”

  “已經命吞佛童子前去迎接了。”伏嬰師也有些無奈,“想來應該……”正在此時,傳令官來報:吞佛將軍、華顏將軍陪同白狐國使者神鶴佐木前來拜見,已經在宮門外等候了。

  “……華顏無道?和她有什麼關係?”棄天帝一愣,已經精神了起來。

  “微臣不知。”伏嬰師隨手從瓦罐裡倒出一碗牛乳,遞給睡得口乾舌燥的魔侯。

  ……

  “稟陛下,”走進殿內,華顏無道毫不汗顏,單膝跪地道:“末將初來火焰城內任職,對城中諸將不甚熟稔,適才誤將白狐國使臣當做巡城將官,請他協助安置族民,故此遷延了時辰,請陛下降罪。”

  “……”棄天帝看看一旁滿臉敦厚頗有倦色的神鶴佐木,又看看一臉公事公辦神情的華顏無道,再看看旁邊掩口偷笑的宰相和淡定如常的吞佛童子,也是一笑,問道:“現在……災民安置得如何?”

  “稟陛下,吞佛將軍來請,末將才知道犯了大錯,因此急急陪同神鶴將軍進宮覲見,族民只安置了八成。”

  “那回去繼續忙你的吧。”棄天一根手指輕輕揉著太陽穴,“吞佛,你也前去協助。”

  “遵命。”

  看著兩員將施禮退出,棄天才將身轉向神鶴佐木。


  “什麼?”蕭關大帥的私人書房之內,蕭中劍猛地起身,看著剛剛回轉的月漩渦,“你說,天子已經知曉了挽月公主之事?”

  “正是。”月漩渦的回答非常簡潔,“衛無私、法無吾以及刑無錯奉旨啟程,約五天之後到達。”

  “……這……”蕭中劍緩緩坐回椅上,“消息怎會走漏的如此之快……”沉吟片刻,道:”三弟,煩你去將忘殘年大哥以及冷醉賢弟請來。”

  月漩渦出去不久,門聲響動,只因冷醉正跟隨父親——蕭關副帥冷霜城在城頭巡查,是以先一步走入書房的,乃是蕭中劍之結義大哥亦是謀士的忘殘年。

  “大帥。”雖然是八拜之交,但是身為謀士的忘殘年,始終不忘自己的幕賓身份。

  “大哥,私宅之內,不論官職。大哥請先坐下。”蕭中劍淡淡說了一句,看著忘殘年在書桌邊的席上坐下,才面現愧赧之色,道:“大哥,此事小弟做的草率,如今……”

  “三位大人若是前來,二弟你也只能交出挽月公主了,否則謀反罪名即刻加身啊。”忘殘年面不變色,雖然蕭中劍從未向自己說起,然而帥府一切總也瞞不過這雙老眼。

  “……這……我當據理力爭,收容挽月公主,乃是為全朋友道義,又怎算得上謀反?畢竟魔國位列諸侯之中,還未有犯上的舉動。”蕭中劍眉頭一蹙。

  “蕭二哥,”正在忘殘年即將啟齒之時,冷醉已經急匆匆衝入書房,他自城頭下來,盔甲未卸,鐵衣上沾滿寒氣,“究竟是誰走漏風聲?”月漩渦也悄無聲息跟在後面進來,轉身將門關嚴。

  蕭中劍輕輕揮了揮手,道:“既成事實,追究之事暫且按在一邊。當務之急乃是商量應對之策。”

  冷醉一愣,心中越發焦急起來,道:“我這就送走挽月公主,叫他們無從對證……”

  忘殘年擡頭看看面前三個年輕人,道:“天子既派他三人前來,必是心中已經認定公主便在蕭關。只怕三無此來,即便沒有天子暗示……也是一心要將二弟拉下帥位啊。”

  “這……”蕭中劍搖搖頭,“我雖初入朝廷,不過對這三人也有耳聞,據說皆是執法無私,量刑無錯之人,未必便如大哥所言吧?”

  忘殘年嗤笑一聲,道:“非也,風評不可盡信。據我所知,衛無私剛愎自用、不通人情,看似無私,實則只是貪圖清名的混人,在他手中,因罰獲罪的大有人在,似你這般位高權重,倘能構成謀反之罪,又被他一手查辦,乃是執法無私,不懼權勢的天大清名,他怎會放過;而法無吾表面公正嚴謹,執法公正又不失偏頗,實則徇私護短,他與衛無私同出一門,也是絕對不會就事論事之人;至於刑無錯,他性格本最是冷酷暴躁,容易先入為主,固執己見,而且此人一向自視甚高,不守本分,雖然能力有限,卻是覬覦奇首地位久矣,蕭老元帥與奇首交好,你表面上又得天子破格提拔,早在他看不順眼之列。而且……依著天子個性,聽到消息只怕立刻便要削兵調你入都,當下行此緩策,必是奇首力爭之結果。倘若他三人能在此將你謀反之罪名坐實,只怕奇首亦難脫干係,輕則失位,重則受罰。”

  “哈。”蕭中劍乾笑一聲,道:“蕭中劍何德何能,一紙罪狀,竟有這許多的功效啊。”

  “所以,”忘殘年眼中凌厲光芒一閃,“即便只是為了保全奇首,大帥便應該即刻將挽月公主拿下,送至封雲城請罪。伏嬰師乃是奇首門生,城內又有九禍王妃照應,挽月公主應該也沒有性命之憂啊。”

  蕭中劍眉頭皺得更緊,道:“只是如此一來……伏嬰兄與挽月豈不是再無相見之日了?他二人兩情相悅,挽月此次出走,亦是因為不得成婚,如此做法,豈不是毀了他們終生幸福?”

  忘殘年再次搖頭,隨後道:“……二弟,此時不能意氣用事啊。”

  “難道便沒有兩全之法麼?”蕭中劍仍是搖頭,“我捫心自問從未有過不臣之心,收留挽月也是為全朋友之義。蕭中劍不是不知輕重之人,他日一旦魔國犯上,衝鋒陷陣,絕無猶豫。唯獨此時,若將挽月送出,不僅不義而且失信……我聽說聖明君主必不令臣子做出背信棄義之事,難道天子真會因此處罰於我?只是……縱使蕭中劍不畏死,又怎能因此連累奇首?”

  忘殘年臉色一凜,道:“大帥,言語小心隔牆有耳啊,忘殘年言盡於此,請大帥斟酌。”

  蕭中劍“嘿”然一聲,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三人出去。


  “忘先生啊,你足智多謀,定要想個辦法啊。”出了蕭中劍的書房,冷醉已經急得一頭大汗,竟不離開,纏著忘殘年問計,一直跟他回到自己的居處。。

  “這……”忘殘年眉頭一皺,道:“冷少將軍,老朽實在是計囊已窮啊。”

  “忘先生,你這麼說,難道是撒手不管?”冷醉臉上露出些許不快,“忘先生撒手不管,卻叫我們還要求助何人啊?”

  忘殘年聞言一愣,道:“若說求助……難道……如今只有冒險一試了,倒要看看此人,是否有決勝千里之外的能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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