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子

第七章

  隨著大雪漸漸鋪滿了魔國的疆界,各部的牧民們都集中在如星辰般散落各地的土堡中熬冬,風雪層層疊疊,阻隔千里,國都也和各個小部落之間漸漸斷了聯繫。於是,棄天收到的公文終於慢慢少了下來,火焰城內,除了前幾天螣邪郎的部下和吞佛童子的親兵在開挖河渠的時候為了五十把鐵鍬的從屬,從爭執上演到了全武行之外,也沒啥大事發生,所謂的冬閒真的到來了。

  低頭看著炭火盆,棄天眼睛閃了一閃,身體動動,最後還是忍住了——很在意當日蒼在兩度交車剎那拋出兩隻卷軸中自己沒截住的那隻究竟寫了什麼,但是……“問了,也不會說吧……早知道,應該先看一下再燒。”自言自語過後,屋外腳步聲也漸漸近了。

  “斷將軍啊,你進去以後小心點啊。”在魔侯的書房外面,戒神老者悄聲告訴喜氣洋洋來拜見的斷風塵。

  “嗯?陛下心情不好麼?”斷風塵一愣,據昨天給陛下診過脈的緋羽說,陛下身體大好,心情也應該不錯才對啊。

  “唉……大王不是今天終於能下床了麼?”戒神老者的語氣有點傷心父親提起不孝子的語氣。

  “啊,能下床了不是很好麼?”斷風塵仍舊是如墜五里霧中。

  “但是,緋羽姑娘還不允許他出屋……”戒神搖了搖頭,身為僕從總不能說陛下因為在屋內憋得難受,所以亂髮脾氣吧。

  “……”沒完全明白的斷風塵一聽至令魔侯心情不好的罪魁禍首居然可能是自己未來的老婆,立刻面現猶豫,轉向身後的吞佛童子,問道:“那,改天再來?”自從上次搶親被救,他心中已經將這喜怒不形於色的深沉戰將當做了可以生死交陪的摯友。

  “無妨。”吞佛童子臉上還是沒有表情,踏上一步,“戒神老者,煩勞通報。”

  ……

  “斷風塵,吞佛?”棄天愣了一下,“宣。”

  “陛下,末將……末將想在近期成親,請陛下為我和緋羽主婚。”走進之後雖然看見主君面色不對,但是斷風塵還是壓抑不住自己心情,迫不及待的心情溢於言表,一進來,還沒行禮,就搶著說。

  “啊?” 棄天又是一愣,“這麼著急幹什麼?等伏嬰回來,讓他安排不好麼?”

  “這……”斷風塵臉上一紅,小聲嘟囔道:“只是等不得了啊。”

  “啊?”棄天繼續發愣——後背傷口癒合的時候非常之癢,時時叫他分神,況且還得不斷提醒自己,在大臣面前伸手抓背有礙國體,棄天的腦子有點不夠用了。

  “大王……”戒神老者湊近還搞不清狀況的魔侯耳邊,稍微解釋了一下若干等不得的可能性。

  “哈,原來如此。”棄天哈哈一笑,道:“好啊,既然斷將軍等不得了,那就明天吧!”魔侯不愧英明神武雷厲風行之名。

  “啊……”斷風塵有點傻,半天才道:“謝陛下恩准。只是……”

  “嗯?還有何事啊?”現今魔侯的終於忘了那百爪撓心的感受,心情大好,一副有求必應的樣子。

  “這……緋羽她孤身來此,沒有孃家。末將想,她與弦首都是來自玄朝,想斗膽……”

  “哈,孤王做主,緋羽姑娘算是孤王義妹,弦首義女,這王宮便是她的孃家,斷風塵,明日帶人去弦首別院搶親吧!”

  “……謝陛下!”斷風塵熱淚盈眶,當時跪倒。

  “哈哈哈,戒神,快去將這個喜訊報與老師。”棄天撫掌大笑,心中高興為老師收了一個醫道高深的好女兒。

  “是……”戒神老者微微抹了把冷汗,轉身出去了,不過片刻工夫,便即迴轉告進,打斷了正在討論嫁妝和迎娶事宜的大舅子和他未來的妹夫。

  “陛下,弦首有話傳。”

  “哦?老師說什麼?”棄天微微一笑。

  “弦首說道:‘認親可以,只是我剛剛而立之年,尚未婚配,認個義女太不成體統,忝為緋羽姑娘的義兄便是。’”

  “戒神,傳話老師:你認義妹,難道讓我叫緋羽姑娘做姑母麼?”

  (以下戒神傳話,過程從略:)

  蒼:“緋羽妹子救你一命,所謂再造之恩恩同父母,叫一聲姑母恰如其分,又有何妨?”

  棄:“那明日之後,難道我還要管斷風塵叫一聲姑丈?”

  (斷風塵:“……末將不敢。”)

  蒼:“玄朝魔國久不通譜,棄兄與斷風塵愛怎麼論輩是陛下自己的事情。”


  “……”默默的看著已經累得氣喘吁吁的戒神老者,又看看誠惶誠恐望著自己唯恐因為輩分問題壞了婚事的斷風塵,棄天默默嘆了口氣,“斷風塵,緋羽從今日起即是弦首妹子,也是孤王我的妹子,你不用擔心。一會兒將她送來宮裡,孤王必會準備一份大大的嫁妝給她。”

  “是,是,謝陛下。”斷風塵悄悄抹去額上一把冷汗拉著臉上依舊不變顏色的吞佛童子出去了。


  是日下午,不遵醫囑的棄天厚裘裹身,穿過層層院落,也不要通報,走進別院。徑直踏上臺基,推開緊閉屋門,步入殿堂,擡手一掀搭建在廳堂正中的帳篷門簾,老實不客氣的走了進去,盤腿往正在看書的弦首蒼背後一坐。

  “……”重重建築包裹之下,帳篷內的光線不是很好,蒼放下手中筆,擡手彈彈燈花,也不回頭緩緩道:“棄兄不告而入,甚是失禮啊。”

  “學生重傷未愈,想來老師必會體恤,不忍學生久立風中,因此學生就循老師之意,不再囿於此等俗禮,直接進來拜見。”棄天此時才鬆開緊緊攥著的衣襟,帳篷內如許溫暖,讓他甚為放心。

  “……棄兄有何見教?”蒼合上面前的羊皮卷和寫了一半的竹簡,略微側身。

  “你我義妹緋羽的婚事定在明日太陽落山之時,學生特向老師請問玄朝婚俗。”

  “士人娶妻,共有六禮,納采、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迎親。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鑽穴隙相窺,踰牆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踐之。”蒼不回頭,略微擡頭,不帶任何語氣的回答。

  “老師,緋羽之從斷風塵,正如鴻雁之歸,隨時南北,不失其節,明不奪女子之時也。依序隨陽,妻從夫之義也。”棄天微微一笑,打斷了蒼彷彿只是背書一樣的叨唸。“學生願向老師請教迎親、成婚之規。”

  蒼不動聲色,依舊是用脊背朝向對方,“入鄉隨俗,蒼足下乃是異國,怎敢置喙,一切客從主便。”

  “哈,”棄天一聲乾笑,“原來老師還知道腳下乃是孤王之地。”

  “上不見天日,下不踏故土,蒼夙夜不忘客居之身啊。”

  “老師……”棄天露出一絲冷笑,“言重了……卻不知,那日與孟白雲接軌擲書之時,老師可曾想過遵守為客之道?”

  蒼略微轉過身子,穿過肩膀上搭著的長鬢髮絲縫隙,似是在凝望對方,緩緩道:“……另一隻帛軸之內的文字,棄兄很想知道麼?”

  “請老師見告。”棄天身體微微前傾,眼中已經露出一絲犀利光芒。

  “與棄兄手中那捲並無不同,魔國軍政要情俱在其內,還有一條迴天奇策,留待他日兩國一旦交兵,以備不測,兩個卷軸,只是蒼為防有失,做了副本而已。”話音未落,只聽身後“砰”的一聲,棄天帝已經一拳擊在地上。

  蒼的眼睛緩緩的眨動了一下,輕輕理順被拳風掃亂的鬢髮。

  “老師當真要置棄於死地麼?”

  “蒼欲除者,棄天之魔也;吾友棄,已死於魔侯登基之日了。”

  “蒼……”棄天情不自禁立起身來,一隻手顫顫巍巍伸向那單薄肩頭,誰料,卻被對方輕巧躲開。

  “老師!”棄天索性站了起來,更踏上一步伸手去拉,蒼轉身站起,再次讓步躲開,仍是背對魔侯。棄天再上一步,一腳踏住了對方袍裾。

  “刺啦”一聲,那件早就陳舊的紫袍不堪如此拉扯,後襟從中斷裂,蒼身形晃了一晃,正要撲倒之際,已經被後面棄天一把撈住腰間,攬在懷內。

  “看著我!”一把扳過對方扭到一邊的臉頰。

  “吾一直關注閣下,夙夜不敢有所疏失!”話雖毫不相讓,眼睛卻是反而閉上了。

  “哈,哈,我倒要看看你眼中的棄天是何等妖魔!”將懷中身軀按在地上,棄天騰出一隻手來,竟想要分開那彷彿能夠隔絕一切的薄薄眼瞼。

  “痛!”終於忍不住一腳揣在對方小腹,蒼擡手壓在額下。

  “啊!”驚覺自己險險將那一對未曾謀面的眸子摳出,棄天竟是惶惶然擡起身軀,冷靜半晌,雙手攥拳,咬牙問道:“我問你,蒼天可曾有界?地域疆界,不過是由人所畫,亦可隨之而改!封雲城內端坐者,難道便真是天之驕子麼?”

  “封雲乃是蒼之故國,玄天子既是君主亦是親侄。縱使蒼敢悖天道,又怎能絕棄人倫。”平靜的語氣,蒼靜靜躺臥冰涼地面,一股寒意慣透心胸。

  “哈,哈哈。”棄天帝站起身來,“是啊,師徒情誼總是不如血脈相連啊。”說著,解下腰間金刀,“喀拉”一聲,拋在對方身邊,“既然如此,弦首何不一刀取下本王首級,以絕後患!”看到對方放在體側的右手微微一動,棄天只覺鞭笞之痛直達心肺,緩緩閉上了眼睛。

  “蒼此來,乃為質子,非是刺客宵小之輩。”推開身邊冰冷寶刀,蒼緩緩翻轉身軀,以手扶地,想要站起,誰料一腳踩在前襟之上,又是“刺啦”一聲,一件長袍,徹底變作短襦了。

  看著腳邊掙扎想要站起的老師,棄緩緩蹲身,不等對方推開自己,便摻著蒼的雙臂,半扶半抱放在榻上,眼神劃過紛亂鬢髮,雙眸頓時一黯,嘆道:“老師,您的白髮又多了啊。”

  蒼口脣微動,半天才憋出一句:“毛髮體膚受之父母,棄兄看看便好,請勿隨手而取了。”

  “哈。”棄天一笑,“戒神!去府庫之內替老師選幾件輕而保暖且合身的新袍來。”說著,不等對方抗議,已經一手扯下那件只剩半截的舊袍,丟入一旁炭盆,又閃電間抖開榻上被子,將對方裹好,“明日義妹大喜之日,請老師好好準備。學生叨擾多時,告退了。”說著,撿起金刀,退出了帳篷。

  坐在帳中,眼低垂,蒼如入夢境,許久之後,終於還是輕輕嘟囔一句:“若真如此,陛下亦隨時可取蒼之性命啊。”


  娶親之日,緋羽到底也沒有搬進弦首的帳篷裡。

  挽月不在,便先在公主的房內暫住,倒不是王宮沒有多餘的屋宇,只是大都還在閒置,打掃不及。

  熬過了中午,日漸偏西,緋羽坐在梳妝檯前——寄寓他鄉,獨自一人在別的姑娘房內準備出嫁,難免神傷,緋羽暗自抹去眼淚,輕輕拈起了梳妝檯上的一片胭脂,卻聽外面門聲一響,銅鏡之內,映出了那自己還待字閨中之時大名就如雷貫耳的國之棟樑,弦首蒼的身影。

  “弦首……”誠惶誠恐的轉身,有點驚奇的看到對方身著一襲白色的魔族長袍,緋羽欠身離座。

  “稱我兄長便好。”蒼靜靜走進屋內,房間的陳設,緋羽應該沒有動過,睡過一晚的床鋪也已經收拾得整整齊齊,“你繼續準備,我……只是突然想和你聊聊。”

  “這……”緋羽愣了一下,“義兄有話請說吧。”

  難得臉上露出了一絲猶豫,蒼頓了一頓,繼續道:“我不該這個時候來問你,但是,只怕日後你的心思會有改變……”

  “義兄請說。”緋羽索性轉了過來,救人無數的一雙玉手輕輕放在膝頭。

  “緋羽,我想問……來到這裡,你……可曾後悔?”

  緋羽一愣,微微側頭看著對方,心中卻在仔細琢磨這句經過了反覆斟酌,去除了任何暗示之意的問話,隨後沒有半點猶豫的淡淡回答:“既是自願前來,又怎會後悔?”

  蒼的嘴脣似乎動了一下,但是還是忍住沒有問,最後,還是站了起來,“多謝,告辭了。”

  “弦首,“緋羽也站了起來,”緋羽不想做一顆任人擺佈的棋子。

  “棋子?”停下,緩緩轉身。

  “雖然對不起白雲兄,但是緋羽自知,家父結親孟白雲,只是為了……如不是遇到塵哥,緋羽對這門親事也無異議,只是如今,緋羽方知……”緋羽平靜的垂下眼去,突然又擡起眼睛,滿是期待的問道:“若是義兄,在封雲城中俯視天下、運籌帷幄時,沒人會把您當做棋子吧。”

  “……受教了。”蒼跨步走出了房間,棋子?既然身在局內,誰又能不做棋子呢?


  雖然魔族有搶親的習俗,棄天也明說了斷風塵可以來王宮搶親。但是這位威風凜凜的內廷大將軍是萬死也不敢做率領兵馬衝進王宮的這種疑似逼宮造反的勾當,於是雙方商議之下,決定象徵性的由男方和女方各派三人,一對一決一勝負,權作婚禮助興節目。

  於是斷風塵拉上了吞佛與暴風殘道,而女方孃家……

  “什麼?”在銀鍠黥武的營帳裡,螣邪郎的聲音震得門口的金鈴左右搖晃,“棄天要你出戰?”

  “正是。”黥武一面整理衣甲,一面回答自己的兄長,“新娘既然是陛下的義妹,當然就是你我的……”

  “好啦!”螣邪郎阻止對方說出一個他不能接受的稱謂,“為一個玄朝女子護嫁,黥武你當真是老實得可以啊!”

  “這是陛下的命令,能與外姓將軍之中的佼佼者一戰,更是難得機會啊。何況,黑羽三叔也要出戰啊。”帶上頭盔,暫時還不放下護面,黥武已經提起了立在帳邊的銀邪,便要走出。

  “黥武啊,”被黑羽恨長風也要出戰的消息震驚了半晌的螣邪郎突然想起一事,趕緊追出帳去,“除了你和三叔,還有一個是誰啊?”

  “還用問麼?”黥武已經上馬了,將壓下的護面甲再度擡起,看著自己大哥,正要回答,卻聽牛角號的聲音嘟嘟嘟嘟響徹雪原,“我先去報到。”說著,雙腿一夾,縱馬而去。

  “……說個名字都費不了著許多口舌啊。”螣邪郎嘟囔一句,轉身讓自己的馬童牽過坐騎,“找赦生一起去看!”說著一提繮繩,也衝了出去。

  此時,在三王子黑羽恨長風的帥帳之內,銀鍠朱武和朱聞蒼日也在其中。聽到牛角號響起,三人順次出了大帳,上馬之後,也是直奔金頂大帳而去。

  ……

  時辰已到,身披華麗戎裝,與吞佛童子和暴風殘道並轡而來的斷風塵,見到立在金頂大帳之前等待比武的女方家的三名戰將之後,立刻有了想要退場的衝動。

  黑羽恨長風在右,銀鍠黥武在左,中間的棄天笑眯眯催馬上前一小步,道:“斷風塵,來的準時啊。”

  “陛下……”斷風塵略一抱拳,“難道……陛下也要親自下場……”

  “正是,緋羽是我妹子,做哥哥的怎能不率祖孫三代,親自來討教一下妹婿的能力呢?斷風塵,今晚只論親戚,君臣之禮就不要再提了吧。”

  “是……”斷風塵額角冷汗已下,左右看看臉色已經有點發紫的暴風殘道和反常的掛著一絲冷笑的吞佛童子。

  “哈,斷風塵,孤王知道你舊傷剛愈,如此安排實在是有點佔你便宜,孤王便退一步,我方出場依照長幼次序,乃是黥兒、黑羽與孤王,至於你們究竟怎樣對戰,任由安排。”棄天紅光滿面,朗聲說道。

  ……

  “這可如何是好?”在臨時搭起的帳篷內,男方三名代表聚在一起商議,暴風殘道抹了一把冷汗,“固定順序便算是讓步啊,魔侯大人不愧是在玄朝久居之人……斷大哥,咱們三人之中,以你武功最好,我大約敵得住黥武,吞佛你有把握勝得了黑羽殿下麼?”

  “只怕略遜一籌啊。”吞佛童子意味深長看了看對方。

  “照啊,反正誰也不是陛下對手,你我又都沒有必勝的把握,這,這……難道斷大哥便娶不回緋羽了?陛下也真是,這……究竟是……”

  “哈……”

  “吞佛,你笑些什麼?”斷風塵心中也有些焦躁,一個難題就在眼前,莫非只差一步便不能抱得美人歸麼?

  “既然誰都勝不了陛下,那就不要讓陛下出場了……”

  “你是說……讓陛下退出?”斷風塵眼睛有點發直,“除非弦首再逃跑一次,否則恐怕沒這個可能啊……”

  “……我是說,只要前面兩場全勝,陛下便不用出場了。”聽到斷風塵如此回答,吞佛猶能面色正常,只是微微一愣,足見後世評價“心機將軍”一語不虛。

  ……

  三聲鼓響,銀鍠黥武手提銀邪,跨上馬背,一擡頭,看見對面策馬而出的竟是那紅髮銀甲的心機將軍——吞佛童子。

  “……輕甲上陣,你是瞧不起我麼?”一眼掃過對方在夜風中獵獵飛舞的赤紅色長髮,銀鍠黥武只覺刺眼,趁著兩人並轡走向戰場之時,冷冷說了一句。

  “喜慶之日,世子何必認真?”

  “父親時常誇你,我一直等此機會,怎能如此輕率。”

  “哈,二世子何必在意他人評語,末將在二世子心中究竟是何位置,試過便知。”此時兩人早已各自分開,相聚數十丈之地了。

  銀鍠黥武無話,默然按下了護面甲,銀邪反背,策馬向前。

  第一回合,不分勝負

  第二回合,勢均力敵

  第三回合,旗鼓相當

  ……

  斷風塵在一旁看得心驚膽戰,手心中已經是數把冷汗在握。只見一紅白一紅黑兩人,早已不再衝陣,雙馬並行,短兵相接,兵器碰撞之聲連成一片,震得人耳鼓發麻。

  “哈,二世子,你若贏了這一陣,斷風塵可就變成了斷姻緣了啊。”吞佛童子胸口衣襟多了一條裂口,身子一側,讓過銀邪鋒芒,左臂一擡,將槍桿夾在腋下。

  “戰場之上,豈有想讓之理!”銀鍠黥武的護面甲也早已飛去,此時也不示弱,也是撒了左把,反手握住朱厭中段,兩人雙槍,各執一端,已成較力之勢。

  兩匹戰馬不得分開,在雪地之上打起盤旋,蹄下積雪早成爛泥一灘。

  “哈,既然是戰場,玄朝人有句話叫做兵不厭詐,世子,吞佛得罪了!”說著,吞佛童子微微側頭,恰巧一陣烈風吹過,通紅髮絲,劈頭蓋臉掃向對手。

  “啊!”雖然髮絲傷不了人,但是銀鍠黥武不防,只見劈頭蓋臉一團火焰掃向雙眼,身軀一震。

  吞佛童子借力,右手猛的撒開朱厭,雙手同握銀邪,橫向一掃,已將對手掃落馬下。

  “你……!”

  雖然此時雙方都失了自己兵器,但是銀鍠黥武落馬,顯然是勝負已分。

  “二世子,末將領教了。”吞佛童子手指一轉,掉轉銀邪在身後一背,竟是徑自催馬回陣。

  “吞佛!”銀鍠黥武氣的兩肩亂抖,臉上一陣熱辣辣的灼痛,猛一低頭,發現手中竟然還握著朱厭不放,想扔開卻又是強自按捺,口中呼哨,翻身跨上戰馬,竟是不再看向一旁目瞪口呆的眾人一眼,徑自返回自己的營帳去了。

  “……哈。”坐在帳口的雪狼皮大椅上,搖搖看過戰局的棄天微微一笑,側頭看向一旁已經翻身上馬的黑羽恨長風,“黑羽啊,黥兒如此拼命,你我叔侄可要努力啊。”

  “是。”黑羽恨長風雙腿微微一夾馬腹,漆黑如緞的寶馬緩步踏出,步入戰局之內。而對方陣中,斷風塵卻是一身軟靠短打,手扶肋下月華寶劍,大踏步走出。

  “斷將軍?”黑羽恨長風一愣,不明白對方這是何意。

  “三殿下,方才吞佛兄弟已經與二世子馬上槍戰,堪稱精彩。這一輪,斷風塵想向殿下討教步戰劍藝,未知可否。”

  黑羽恨長風看向寶座之上的棄天帝,魔侯仍是面露微笑,毫不介意道:“無妨啊……”隨後瞄了一眼在人堆裡脫得赤膊,一副等著下一陣要上來摔跤的暴風殘道,突然改口:“黑羽賢侄,適可而止,大喜之日,莫要傷了和氣。”

  “是。”黑羽恨長風翻身下馬,除去身上鎧甲長袍,手握寶劍涅盤,步入場內,拉好架勢,道聲:“領教!”

  此時,夕陽已墜,棄天手一揮,命人點起火把,將金帳前的十丈方圓照得通亮。同時,悄悄向剛剛從王宮回來的戒神老者招手示意,戒神老者走近,棄天問道:“老師他,怎麼還不出現啊?”

  戒神老者道:“弦首傳話,有女出嫁,孃家應當有人守燈祭祖,故此已經回去別院了。”

  “哈。”棄天一笑。此時場內雙劍出鞘,寒光掠過眼眸,場中兩人身形閃動,已然交手一處,矯健身影,似乎已經吸引好鬥君王的目光。戒神老者正要退去,卻聽君主緩緩吩咐:“回去伺候老師,莫耽誤了晚上用餐。”

  眼前雖是劍光霍霍,心,卻是停留在方才在帳中一幕。


  “弦首,魔侯!”獨自坐在喜帳之內的緋羽見到這兩人同時進來,慌忙起身,此時她已是一身魔族新娘華美服飾,垂在耳畔的烏黑長髮也已經高高盤起了。

  “稱我兄長便好。”棄蒼兩人竟是異口同聲,只可惜語氣差得太大,聽起來還是有些嘈雜。

  “這……”雖然昨日來前,斷風塵已經繪聲繪色將攀親之事學說了一遍,自己也一一拜見過兩位兄長了,但是事到臨頭,總免不了錯愕。緋羽一對烏黑眼睛在兩人臉上來回打量,終於低聲道:“兩位義兄……”聽到棄天“哈”了一聲,心中卻不知為何有了一絲溫暖。

  “緋羽妹子坐下講話,還有何需要,趕緊提出,等到太陽落山,你就是別家之人,為兄便管不得你了。”棄天說著,自己拎起帳邊兩張馬紮,撐開放好,道:“老師請坐。”

  “緋羽感念義兄安排,已經非常周到,別無所求了。”緋羽緩緩坐定,垂頭答道。

  “哈,緋羽妹子不要客氣,你現在是魔國第一的神醫,日後魔國子民還要多多仰賴妹子妙手回春啊。”

  “緋羽一人,恐怕力量綿薄得緊啊。”

  “誒,怎會是一人啊,為兄送給緋羽妹子的嫁妝不只是帳外的牛羊,更有宮城左近一間醫館,不僅治病救人,還要講學授道,將玄朝醫術傳授我國才好啊。”

  ……

  念及此處,忽然聽到圍觀比試的眾人一起“啊!”了一聲。

  棄天眼光彷彿才從喜帳之內的老師身上移了回來,凝目望向場內,卻見黑羽恨長風與斷風塵兩人已經分開,涅盤劍反射月光映人膽寒,而月華劍卻已經短為兩截。

  “這……”斷風塵滿臉尷尬,眉頭已經擰在了一起。

  “抱歉,是我疏忽了。”黑羽恨長風臉上也是懊惱,道:“仗劍之利,勝之不武,這一局,黑羽認輸。”說著涅盤還鞘,轉身走回,向著棄天施禮道:“臣侄有辱使命,再輸一陣,請王叔定奪。”

  “哈。”棄天一笑,道:“既然如此,看來本王已經無需出場,斷風塵,黑羽雖然斷你一劍,卻將新娘子交在你的手上,你說值也不值啊?”

  斷風塵棄了手中半截短劍,跪倒施禮,壓抑不住滿心歡喜道:“多謝陛下與黑羽殿下成全!”

  “哈……還愣著做什,趕緊迎出新娘,入金帳行禮吧。”棄天說著,轉身而起,讓開了通向那紅喜帳的道路。


  婚宴直到半夜方散,魔族倒是沒有鬧洞房的習俗,棄天雖然有心嘗試,但是伏嬰師不在,無人提議,也只得暗自一笑作罷。他本有了些微醉意,回到王宮路上,夜風一吹,更添恍惚,搖搖晃晃回到宮門口下了馬,信步而行,等到略微明白,才發現又來到了那間熟悉小院。

  此時,連屋門也已經緊閉,內中竟是漆黑一團。

  ……

  一陣涼風吹入,蒼輕輕放下手中毛管之時,對方已經衝到了背後。

  “夤夜來此,棄兄有何見教?”

  “緋羽已經是我魔國之人了,老師錯過盛宴,特來告知。”見到這人背影,卻不知為何,腦筋漸漸清明起來。

  “先求溫飽,再防疫病,棄兄當真明君也。”與在喜帳中一模一樣的回答,頓了一頓,繼續道:“只是,陛下已過而立,也當立後求嗣了。可惜玄朝並無適婚公主,否則,吾願為媒,兩國聯姻,陛下更可堪稱萬民表率啊。”緩緩梳理鬢邊長髮,眼睛似乎是看著面前寢帳被油燈薰出的一團煙漬,默默靜聽門簾再次一動,帳內重歸安寧。


  棋子麼?身在局內,誰能倖免,只是把蒼當做棋子的正是蒼自己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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